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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纪年-隔云端-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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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宁对她所说的玄蓝两族争斗漠不关心,他只是微笑道:“那点定金不足挂齿,夫人若是手头拮据,我这里还有。”说着将身上所有的十五个金铢都掏了出来,“就算我送给夫人路上的盘缠吧。”

  “公子真是豁达之人,我就收下了。”乐绿夫人也不客气,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来递给季宁,“这样吧,公子以后若是碰到我南滨商会联盟的人,只要画出上面的标记,都可以让他们给你帮忙。”

  “多谢夫人。”季宁展开白纸,发现上面画的是一朵子午花,恰似乐记商船的标记,却又有些不同。

  “希望以后还能再见到公子。”乐绿夫人深深地凝望了一眼季宁,然后毅然告辞转身,很快便淹没在广场的人海中。

  季宁若有所失地看着她离开,只觉前途越发渺茫。他漫无目的地在广场上行走,走过了赈粮的粥棚,赈药的柜车,募捐的衙署,忽然一幅场景吸引了他的视线,他怔怔地立在了原地——

  素衣的女孩子坐在地上,专心地将治疗烧伤的药膏倒在自己手中,然后轻轻将药膏抹在靠坐在身前的灾民身上,从脸部以下,凡是烧伤的地方,她都毫不避嫌地耐心上药。那些都是重度烧伤的百姓,一丝不挂地袒露着他们惨不忍睹的身躯,呻吟着排着队等待救治,有的人还没有轮到照应上药便痛苦地死去。

  那个女孩子,正是水华。

  季宁站在人群外围看着她,看着她柔软洁白的手掌如同白雪一般抚慰着烧伤之人的肌肤,仿佛那些黑血、脓水、皮肉的碎屑都不能玷污这双手的洁净。她的眼睛始终朝着灾民的方向,平时黯淡无光的眸子此刻也仿佛蕴含着同情的悲悯,让季宁再一次无端地生出“圣洁”这两个字来。而一些无人看管的孩子却调皮地围在她周围,拉拉她的头发,或者偷偷地用脏黑的手指蹭蹭她的衣服,只有当他们妨碍到自己的工作时,水华才会笑着回过头,许诺一会儿再给他们讲好听的故事。

  就算方才对玄林的话含着苛刻的怀疑,季宁此刻再也无法用理智的冰冷硬壳包裹自己。他站在拥挤的人群中,看着水华笨拙却专注的姿态,眼里不知不觉地涌上了湿意,脚步也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哥哥,我知道你会来帮我的。”水华分辨出季宁的脚步,朝着他的方向嫣然一笑。这一笑,从此牵绊了他的一生。


  五、解封

  在交城督府呈送给伽蓝帝都的奏章中,详细禀告了交城冲突的起因:冰族自被星尊帝赶出云荒大陆后,一直在海上游荡,几千年内逐渐占据了大陆外围棋盘海、碧落海等一带岛屿,并据此定居繁衍,其间虽遭空桑人屡屡清剿,仍然凭借四海内成千上万的岛屿流浪生息。然而那些海岛土地贫瘠,无法生产出足够的食物,冰族便通过海上贸易与各个大陆换取粮食,特别是从距离最近的云荒大陆进口最多。因此苍平朝廷此番严厉禁海,查缉走私,对冰族无异于灭顶之灾,他们不得不铤而走险,到交城商栈偷运粮食。

  “昔日天祈王朝虽令行禁海,各府各城为一己私利,均阳奉阴违,令冰族力量坐大。若我朝痛肃吏治,革除弊行,则冰族釜底无薪,人心思迁,空桑数千年之痈患,可期而解之。”交城官员联名上书的奏章中,最后还提到了交城南部的大火,“毁损虽重,然官民同心,戮力为公,秩序井然,赈济有序,偶有波折,亦旋即平复,实我朝多年国策之恩泽也。”

  奏章中提到的这个“波折”,季宁目睹了经过,不过那个时候,任何人都不曾料到这个小小事件的影响,竟会如此绵长而深远。

  家破人亡的灾民们虽然被玄林一番话平息了对官府灭火不力的怨恨,满腔悲愤却尽数灌注在作为罪魁的冰族身上。数百灾民先是聚集在交城监狱外,要求将一众冰族俘虏处死报仇,在遭到了守军的阻止后,不知是谁当头喊了一声:“咱们城里的路铭就是私逃冰族的叛徒!”便宛如油锅里浇下的一勺水,让人群“哗”地炸开了锅。

  “把他揪出来,打死他!”

  “他本人早跑到冰族那边去了,上哪里找?”

  “他老婆孩子还在,去问他们!”

  “好,走!叛徒,老子最恨的就是叛徒!”

  被愤怒点燃的人群仿佛终于发现了目标的狼群,向着远处一个狭窄的陋巷中汹涌而去。

  水华一直专心地给身前的伤者上药,对广场另一头突然而起的喧哗听而不闻。倒是四月忍不住跑过去打听情况,半晌才跌跌撞撞地一路奔了回来。

  “发生什么事了?”季宁正帮水华配药,随口问道。

  “是祝莲婶子……”四月喘息着,带着哭腔,“他们说她丈夫路铭叛逃去了冰族,要她招认路铭的阴谋……她说不出来,他们就……就打她……”

  “你说的,是路铭的妻子?”路铭这个名字再度刺痛了季宁尘封的记忆,他想起正是自己对那个可怜的妇人和她的一众族人宣读了路铭离开时的话语,揭开了这个原本无法开启的秘密。他的心里有一丝莫名的不安。季宁将配好的药递给四月,拍拍手上的药末子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奋力推开身前拥堵的人群,季宁不顾周围人的喝骂径直挤进了广场一侧的人圈内侧。越过群情激愤的灾民的缝隙,季宁看见昔日在大宅中见到的那个朴素端庄的女人此刻正倒在地上,一头长发被人剪得七零八落,碎发如同血迹一样铺满她身边的水蓝色大理石地板。而她的脸颊,也如同她的眼睛一般红肿,显然曾经被人用掌掴过。

  “我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真的不知道……”望着四壁围拢的灾民,妇人的眼中满是恐惧,不断含糊地重复着。

  “你看看我的手!”一个灾民猛地捋开自己的衣袖,那已被火烧得若同鸟爪般弯曲的手指骇得妇人闭上了眼睛,“你看着我的手!它们已经被烧成这个样子了,可还是没有能从烧着的大梁下面救出我的老娘、老婆和孩子!我恨不得杀光冰夷,你们却居然和他们串通……”

  “不,我们没有!”妇人猛地一把推开了面前的手,挣扎着叫了出来,“路铭不是那样的人,他是冤枉的!”

  “居然还死不认罪!”拳脚再度将妇人驱赶回人圈的中央,为首的灾民继续用逼人疯狂的语气追问着,“那他去哪里了?还有你儿子呢,是不是跟路铭秘密联络去了?”恶意揣测的话语让人群里的季宁听得皱起了眉头,然而却轻而易举地点燃了被悲愤烧毁理智的灾民。他们猛地冲了上去,用最下流的话语辱骂着,纷乱的拍打和推搡逐渐变成了撕扯妇人的头发和衣服。

  季宁退到了人群后,他知道这些失去一切的灾民已变成了暴民,他们只会用暴力来宣泄他们的怒气,哪怕平时他们也是那么的软弱和善良。可是官府也清楚,那场责任不明的大火带来了太多的愤恨,它们就像洪水一样被泥筑的堤岸暂时束缚,但终究需要找到宣泄的途径,只要不是破坏主要的秩序,他们就可以视而不见,任它们自生自灭。

  “住手,都住手!”一个少女的声音忽然从人群里钻了出来,然而她的力量是那么弱小,混杂在各种各样的喧哗中根本无法分辨,若非季宁对这个声音太过熟悉,他也会像其他看客一样忽略掉水华的出现。

  “你们不能这样,她是无辜的!”水华继续大声喊着,毫不理会四月在她身后隔着人墙拼命呼唤,她只是坚决地从身前的人缝中钻过,朝着她耳中所能听到的哭喊哀求处奔去。

  “哟,这小姑娘是谁啊,和路铭又是什么关系?”终于有人注意到了水华,不无恶意地故意发问。

  “小心些,她好像是总督的女儿。”有人认出了水华的身份,不自觉地避开一步,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是总督的女儿就可以包庇叛徒么?”为首的暴民毫不在意地回答,“等我们问出了叛徒的阴谋,总督大人还应该奖赏我们呢。”

  “你们不要打人,放了她,放了她!”水华摸索着走过去,使劲拉扯着身前的人,想要制止他们的行为。然而失去了理智的众人根本不在乎一个瞎眼女孩的劝阻,他们只是不耐烦地将她推开,让她只能焦急地围在众人身后打转,却什么都做不了。

  看着水华有些狼狈的模样,季宁一阵不忍,往前挤了几步,想要将水华拉回来。然而变故便是在这一刻发生了。

  “放开我娘!”人群外忽然响起一声大喝,原本围得如同铁桶一般的人圈突然像被一道利刃劈过,霎时间闪出一条通道来,然而那出声之人却早已踩着他们的头顶跃入了人圈中心。

  “风梧,你终于来了。”一个惫懒的暴民忽然伸手在少年肩膀上捏了一把,嘻嘻笑道,“你不用怕,或许你根本不是路铭的儿子。生得这样好的身架,说不定是老子的种……”

  他话音刚落,就听“啪”地一声,风梧已一把将他魁梧的身体揪起重重摔在远处的地上。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风梧咬着牙关,一言不发地将身前的人一个个掷出,他终于看见了蜷缩在地上,衣衫破碎、遍体鳞伤的母亲。

  “放过我们吧,我们不是叛徒……”似乎根本没有认出面前的儿子,失却了神志的妇人仍在苦苦哀求着。

  “小兔崽子居然还敢动手,看爷爷怎么扒了你的皮!”方才摔倒的暴民们纷纷爬起来,将风梧母子围在了当中,其中有人已亮出了解腕小刀。

  风梧跪在地上,仿佛没有看见周围逼近的危险,只是伸手将母亲凌乱的衣服整理好,擦去她满面的灰尘和泪水。他的沉静让远处的季宁也忍不住担心起来,他无法想像这对母子落在这群暴民手中,会得到怎样悲惨的死亡。眼看四月已将水华护在身后,季宁快步拨开围观之人离开,打算请求玄林派人过来平息这场暴行。作为一个不问世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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