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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少功文集 作者:韩少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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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树瘤多是人形,一遇狂风大雨,便暗长数尺,见人来了才收缩如旧。马鸣说得更神,说有一次他不经意睡在树下,把斗笠挂在小枫鬼的一枝断杠上,半夜被雷声惊醒,借着电光一看,斗笠已经挂在树头上,咄咄怪事。

  马鸣吹嘘他年少时习过丹青。他说他画过这两棵树,但是画过之后,右臂剧痛三日红肿发烧,再也不敢造次。

  画都画不得,自然更不敢砍伐。两棵树于是越长越高,成了远近几十里内注目之物。曾经有人锯取树枝,挂一块红布插于门上辟邪,或者取树木雕成木鱼,用来祈神法灾,据说都十分灵验。我曾经参加过一次水利建设设计,到公社里描制规划图。中学范老师也派来参与此事。我们一起到县水利局,复制这个公社的地图。在那个积尘呛鼻的资料室里,我才知道1949年以后政府还没有测绘过任何完整的地图,一切设计还是根据日本军队侵华时留下的军用图,一种诸葛亮用过似的黑白线图,1:5000的大比例,一个公社就可占上一大张。此图不以海平面为标高基点,而是以长沙市小吴门城墙的基石为参照,据说是日军人侵前,买通汉好偷偷绘制的,不能不让人惊叹他们当年的准备周密和高效。

  就在这张图上,我看见了马桥的两棵枫树也赫然人目。被日本人用红笔特意圈上。范老师有经验他说,这是日本人的导航标志。

  我于是想起,马桥人确实见过日本飞机。本义说,第一次看见这种怪物的时候,本义的大房怕伯还以为是来了一只大鸟,叫喊着要后生往地坪里撒谷,诱它下来,又要大家赶快拿索子来准备捉拿。

  飞机不下来,大房伯伯很有信心地对着天骂:我看你不下来!我看你不下来!

  当时只有希大杆子猜出这是日本人的飞机,是来丢炸弹的。可惜这个外来人讲话打乡气不好懂,大家没听明白、本义的大房伯伯说,都说日本人矮小,怎么日本鸟长得这么大呢?

  村里人白白等了一天,没见飞机下来吃谷。到它们第二次来的时候,就屙下炸弹了,炸得地动山摇。大房伯伯当场毙命,一张嘴飞到了树上,像要把树上的鸟窝啃一口。本义直到现在还有点耳朵背,不知是那次爆炸声震的,还是被飞向树杆的那张嘴吓的。

  村里炸死三人,如果加上一颗炸弹在二十多年以后延时爆炸,炸死了雄狮(参见词条“贵生”),那么亡命者应该是四人。

  事情可以这样想一想,如果没有这两棵树,日本飞机会临空吗?会丢下炸弹吗?

  ——日本人毕竟对一个小山村不必太感兴趣。如果他们不以枫鬼为导航标志,是不必飞经这里的,也不大可能看见下面的人群吆吆喝喝,就可能把炸弹丢到他们认为更重要的地方去。

  有了这两棵树,一切就发生了,包括四个人的死亡以及其他后来发生的故事。

  从那以后,马桥的这两棵树上就总是停栖鸦群,在人们的目光中不时炸开呼啦啦一把破碎的黑色。曾经有人想赶走它们,用火烧,还捣了鸦窝,但这些不祥之物还是乘人不备又飞回来,顽强地驻守树梢。

  乌鸦声一年年叫着。据说先后还有三个女人在这棵树下吊死。我不知道她们的生世,只知道其中一个是同丈夫大吵了一架,毒死了丈夫以后再自己上吊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我路经这两棵树的时候,就像路经其他的某一棵树,某一根草,某一块石子,不会太在意它们。我不会想到,正是它们,潜藏在日子深处的它们,隐含着无可占测的可能,叶子和枝杆都在蓄聚着危险,将在预定的时刻轰隆爆发,判决了某一个人或某一些人的命运。

  我有时候想,树与树是很不一样的,就像人与人很不一样。希特勒也是一个人。

  如果一个外星人来读解他,根据他的五官、四肢、直立行走以及经常对同类发出一些有规律的声音,外星人翻翻他们可能有的辞典,会把他定义为人。这没有错。出上的汉简《楚辞》是一本书。如果一个不懂中文的希伯来学者来读解它,根据它的字形、书写工具以及出土现场,希伯来人可能以足够的聪明和博识,断定这是中文。

  这同样没有错。但这些“没有错”有多大的意义?

  就像我们说枫鬼是一棵树,一棵枫树,这种正确有多大意义?

  一棵树没有人的意志和自由,但在生活复杂的因果网络里,它常常悄然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一棵树与另一棵树的差别,有时候就像希特勒与甘地的差别,就像《楚辞》和电动剃须刀说明书的区别,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我们即便熟读了车载斗量的植物学,面对任何一棵不显眼的树,我们的认识还只是刚刚开始。

  两棵枫树最终消失于1972年初夏,当时我不在村里。我回来的时候,远远没有看见树冠,顿时觉得前景的轮廓有点不对,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路。进村后发现房屋敞露多了,明亮多了,白花花的一片有些刺眼。原来是树荫没有了。我见到遍地脂汁味浓烈的木渣木屑,成堆的枝叶夹着鸟巢和蛛网也无人搬回家去当柴禾,泥土翻浮成浪,暗示出前不久一场倒树的恶战。我嗅到一种类似辣椒的气味,但不知道来自哪里。

  双脚踩出枝叶嚓嚓嚓,是催人苍老的声音。

  树是公社下令砍的,据说是给新建的公社礼堂打排椅,也是为了破除枫鬼的迷信。当时谁都不愿意下锄,不愿意掌锯,没有办法,公社干部最后只得勒令一个受管制的地主来干,又加上两个困难户,许诺给他们兔除十块钱的债,才迫使他们犹犹豫豫地动手。我后来在公社看见了那一排排新崭崭的枫木排椅,承受过党员会,计划生育会,管水或养猎的会等等,留下一些污污的脚印,还有聚餐留下的油汤。

  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起,附近的几十个村寨都开始流行一种瘴痒症,男男女女的患者见面时也总是欲哭欲笑地浑身乱抓,搅动过的衣祆糟糟不整,有的人忍不住背靠着墙角做上下或左右的运动,或者一边谈着县里来的指示一边把手伸到裤子里去。

  他们吃过郎中的药,都不见效。据说县里来的医疗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很觉得奇怪。

  有一种流言,说这是发“枫癣”,就是马桥的枫鬼闹的——它们要乱掉人们一本正经的样子,报复砍伐它的凶手。 

 
打蘸
  

  罗江两岸的散匪各自为政。比较来说,马疤子在各路杆子子中威望高一些,这不光是因为他的兵强马壮,也因为他有神功。他信青教,天天要打蘸,设上香案敬观音菩萨,带着手下人盘腿坐在蒲团上,日中念念有辞。据说久坐者心静,神清。

  道深,术高。他十多年咳痰的老毛病就是这样坐好的。他手下的队伍后来无论到何处坐有坐规,站有站相,渴上两天饿上两天,照样可以疾绝如飞上阵打仗。有些人说得更玄乎,说曾经亲眼看见他们打仗,刀砍在他们身上硬是不出血,枪打在他们的旗子上硬是打不穿,不用说,这都是薄团上坐出来的结果。

  马疤子的队伍还有个特点,行军打仗经常不穿鞋,爬山跳沟却十分灵活,无论厉石还是铁钉,都伤不了他们的脚。老百姓把他们叫作“赤脚军”,说他们天天晚上要念十三太保的神行秘咒,才练出了这等的功法。光复后来告诉我,这当然是夸大。打赤脚只是为了跑动快捷,用叫作楮汁和婴子桐的两种植物捣成膏,涂敷脚掌,等膏汁干了以后再涂敷,重复数遍,脚下就有了一层壳,比什么鞋底都坚硬——这是他父亲在外从军的时候,从湘西苗人那里学来的办法。

  人们对这支赤脚军十分惊奇。他们走到哪里,一些娃崽、老太婆也要跟着他们打蘸,坐蒲团当然也有没坐好的,一旦走火入魔,就癫了。马疤子劝一般人不要跟着他学,不要随便打。

  他说打酿最要紧的是清心寡欲,要从善。当时粮食紧缺,杆子们到处打劫。马文杰一进城就常常被一些男女老少拦着哭诉喊冤,有的钱被抢了,有的媳妇被抢了,盼着马老板行个公道。

  马文杰在长乐街邀集各路杆子的头目,开过一次会,说浮财就算了,但人一定要放,禾种和牛一定要还。各路杆了看他独身一人踏着草鞋来开会,不带卫兵甚至不带一枪一弹,只觉得一股正气压人,还未开腔就先怯了三分。有人看着看着花了眼,看出他头上一圈白光,白光上面还有紫色云彩,于是更加诺诺。大家喝完一桌酒,抽刀劈下一个桌子均表示立了誓,分头回去照办。

  马疤子也就有了马大青天的名声。人们说,马疤子的队伍要粮不要钱,吃饱不带走。也就是说,手下人走到哪里,肚子饿了可以向老百姓要吃的,但只管一顿,除此以外的夺取都视为扰民,一经发现必须治罪。有一次,他手下的两个兵在脸上抹了把烟灰,让人家认不出,晚上冲进县中学校长的家,抢了校长老婆手上的两个金镯子子。校长家的一个保姆,情急之下在门槛外泼了一盆柴灰,留下了他们出门时的脚印,第二天再请马疤子来看现场。马疤子回去查鞋底,很快就查出了两个劫匪,当下把他们站笼子。两个都用铁丝穿锁骨,关亡木笼子里示众三天,穿铁丝的肉洞腐烂出一股臭味。然后一个烧死,烧得身上冒黄油,皮子炼炸地响。另一个不算首犯,从轻发落,就用刺刀捅死,留下一具尸——当时刺刀几进几出,都别弯了。

  血从刀眼里喷出来,翻几尺高,把旁边一堵粉墙染红大片。

  两个死囚一直不求饶,不喊叫,哼也没有哼一声。

  值价!在场的汉子无不感慨佩服。

  马疤子手下的兵,连贪财都贪得硬气,这一点没法不让其它杆子另眼相着。

  从那以后,马痞子的兵不管到哪里借路,其它杆子都不会为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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