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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手颤抖着语气，兀自喃喃低语，那捂在了眼睛之上的手，也是肉眼可见的颤抖着，似乎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没有得到慕凝的半句回答，他也不在意，只继续的自言自语。
“我如此卑微，如此下贱，如此肮脏，只愿她眼中能够有我的存在。可为什么，偏偏、偏偏她能看得见所有人，却依旧是看不见我？”
说到这里，他声音恍惚竟是变得更加的喑哑了，音色也是更加颤抖。
浓浓的低迷情绪从他身上散发开来，周围地面上正被风给吹动着的积雪，似是也因为他的这种情绪，而悄悄地停止了下来。
雪光流离，他身上黑袍上所绣着的曼珠沙华，在这浅浅光泽的氤氲下，显得愈发的娇艳盛大，平白给人一种鬼魅感。
然，面对这样的鬼手，慕凝却是毫不动容。
只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淡澄净似天山之上的冰雪，其间倒映着晶光灼灼，雪发白衣，偶有风吹动那白华如烟云的袍袖，令他望之如天边云中仙人，可望而不可即。
鬼手从没有捂紧的指缝中瞧见这一幕，当即怔了怔，然后低低的笑出声来。
笑声阴沉，萦绕着久不会散开的冷雾，冰得人心神都是要发颤。
“天尊，听闻外界，芸芸万千位面世界之中，别的一些修炼位面之上，修炼者皆为修仙，无数生灵皆以能得道成仙为一世殊荣。我听说，那种修炼，但凡成仙者，皆是浑身不沾红尘之气，薄情寡欲，冷心冷情……你说，是不是就因为你同那些仙人一般，高高在上遥不可及，所以，她才会喜欢你，而不是喜欢我？”
他自言自语的说着，照旧是没有得到慕凝的回答。
只能从指缝之中瞥见慕凝的神色冷淡如初，像是他的任何话语，都不能让这个即便是在参商海里，也是声名赫赫的天尊有着任何情绪之上的变化。
真真正正是如外界的仙人一样，没有七情六欲——
或者说，慕凝的七情六欲，从来都只会在褚妖儿和其他几个特定的人身上体现出来。
别的人，别的生灵，于慕凝眼中，皆是蝼蚁空气。
——试问面对空气，寻常人能有何态度？
须臾，鬼手的手指又禁不住捂紧了双眼，似乎是这样高华如仙的慕凝，让他觉得太过刺眼。
手指覆盖得太过用力，他的指关节都是泛了白，衬得那一只苍白的手，在殷红嘴唇的映衬下，白得吓人，死人一般。
“不对，不对……”
他兀自又反驳了刚刚自己所说的话，语气越发的阴沉，像乌云压顶一般，让人听着犹自感到喘不过气来：“我这样肮脏，我生长在黑暗之中，连光明对我都是避犹不及。就算没有你，她又哪里能看得上身处地狱之中的我……她是从来都不会笑，也从来都不会哭的，我同她……直到古帝，直到古帝进了圣地，她同他一起，我才知道，其实她也是个正常人……可笑我和她在一起那么那么多年，她竟然从来都不会……”
话未说完，却被慕凝给打断。
慕凝终于是惜字如金般的说出了第三句话：“你同她在一起过？”
闻言，鬼手一愣。
竟是愣了好大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
不知是不是慕凝这句问话，问得很是有些深度，鬼手缓缓放下手来，那双眼黑沉而阴森，暗黑的色泽浓稠好似永远也无法照亮的夜，却是哪里有着如先前那掏心掏肺说话之时所应有的情绪？
他正正的看着慕凝，眼中神色诡谲得让后者都是微微皱起了眉。
旋即就见他又笑了，笑声阴冷低沉，却是带着点什么特殊的韵味儿，蜜糖一样，几乎能甜进心坎儿里去，是能够溺死人的甜意。
“对啊，我同她在一起过。在一起，很多很多年，久到你们都不敢相信。”
他大约是故意的，一双眼直直的瞧着慕凝，不让慕凝有着任何的闪躲，语声也是变得低柔了起来：“怎么，天尊，知道这点，你妒忌了？你是不是也想要痛恨我了，就像她恨我一样？”
说完了，大概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好笑，他兀自哈哈大笑起来：“天尊，你可知道，以前的她，其实是比你还要更像仙人的？你们从来都不知道真正的她是什么样的，你们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明白她……只有我，只有我！只有我才是真正和她在一起过的人，只有我才明白她最想要的是什么，你们全都是无能，废物，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从我手中抢走了她！”
“你们知道她是谁吗？褚妖儿，小郡主，东灵大陆人氏？不，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全都错了，全都错了！”
“你不知道，古帝不知道，就算是参商海的那几位，你们统统都不知道！枉你们自诩多么多么的爱她恋她，却根本没一个知道真正的她到底是谁！全都是废物，废物，同她在一起这么久，却连她最想要的，都不知道！”
语气突然变得激烈了，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本就苍白的脸色，因情绪太过的激动，而变得更加的白，却是比他脚边的雪还要更白。
看着这样的鬼手，慕凝依旧是面无表情，神色不起半分波澜。
即便鬼手所说的这些话中，实在是包含了许多许多的信息。
但慕凝照旧是他口中所说的仙人风范，没有半点的情绪波动。
便在这样平寂的注视下，鬼手喘着气，却是飞快的就收敛起了自己全部的情绪。
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给天尊说的话，未免有点多了。
转眼看看远处山脚下方的森林，那些后来的至尊们，已经是快要发现他们两人，不，准确来说是他一人的存在，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来的时候，已然是恢复了原先的阴沉。
抬眸再看向慕凝，鬼手低低一笑。
笑声鬼魅而神秘。
“天尊，你很想知道，为什么鬼手会变成我么？你不知道吧，你看不出来吧，我告诉你，就算是古帝他们在这里，他们也是看不出来的……”
他像是很想将这个谜题给直接解答出来，但又不想这么简单就让慕凝知道这背后的秘密，就只得隐忍着不说出答案，便使得他面容竟有些得色：“不用怀疑，我是鬼手，鬼手是我，可我也不是鬼手，鬼手亦并非是我……哈哈，天尊，今日这一见，我真是非常满意，虽然很遗憾，我不能亲眼去看她……不过，这也足够了，鬼手这具身体，也不必存在了。”
说完，似乎是有什么人突然出手要抹杀他似的，他的身体，包括那绣着曼珠沙华的华丽黑袍在内，竟开始一点点的消散，化作飞灰，消解在这冰雪之中。
旋即最后一句话，低沉而轻柔的响在了慕凝的耳边。
“天尊，真希望等你们齐聚参商海，我们再见的那天……”
尾音变淡，最后一点身体，也是悄然化作了飞灰。
整个天地间，整个云间天里，自此，再无“索命鬼”鬼手的任何痕迹。
似乎——
这么个人物，根本就是那人为了能和慕凝对话，方才存在这么久的？
注视着前方空无一人的雪地，慕凝眸中那琥珀的色泽，终于是缓缓变得沉凝了。
和刚才那人对话那么久，他仅仅只注意到其中对他而言最为重要的一句——
“你的记忆虽然还未解封，但感情还在，当然不会……”
记忆被封印？
感情还在？
当然不会，不会什么？
慕凝觉得，这一句话，就好像是第一把钥匙一样，解开了他从遇见褚妖儿之前，因为某个人的话，而一直存于心中的疑惑。
如果他猜测得不错的话。
从见到褚妖儿第一眼开始，他就予以她前所未有的关注，直至后来以一种连他都有些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的喜欢上她并且爱恋着她，却全然是因为，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是早已喜爱上她的，只是记忆被封印了，所以他并不认得她，也并不记得她？
若果真如此，那人口中所说的姬华古帝，以及“参商海的那几位”，和他也是一样的状况？
他们很久以前就和褚妖儿有着什么莫大的关系？
但，褚妖儿的身体，他分明是仔细查探过的，仅只是十五岁的年纪，并不是活了多么久远的岁月。
所以，慕凝明白，这一切疑惑，才只是揭开了最外的一层面纱。
想要知道真相，怕还是要等所谓自己的记忆解封，知晓了前尘往事，他才能不会有任何的疑惑。
可是，要想记忆解封，这又该如何做？
探遍全身，并没有察觉到哪里有着封印的存在。
他立在原地想着，想了会儿，自觉想不出什么头绪来，索性不再想下去，以免自寻苦恼。
转头瞥了眼由于前路多了这么个高耸入云的山峰，那些至尊们都正朝着山顶攀来，想要翻山继续往前，眼看着已经是有人快要来到这山顶了，他依旧是在隐匿着身形，旋即微一挥袖，山顶上立即起了风，风势极大，将石面上的雪花，给纷纷扬扬的吹起来。
“呼呼……”
风雪劈头盖脸的砸来，本就已经因为这座山的奇特环境，而感到特别寒冷的至尊们，当即就感到更加的冷了。
一个个哆哆嗦嗦的，牙齿都是忍不住上下磕磕碰碰，速度却是不慢反快。
“快点！冻死了，怎么突然就刮风了啊，好冷。”
“还磨磨唧唧干什么！想在这里冻成冰块吗？”
至尊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再没有在山上停留，飞快的就翻过了山头，下山继续朝着天外大荒的终点前进去了。
而此时，制造了这等风雪的慕凝，也已是回到了山顶下方的那个石洞里。
见褚妖儿依旧是在那水潭底部安静的修炼着，慕凝不知何故，微叹了口气，而后便是席地而坐，兀自开始闭目养神。
他面容依旧是冰雪般的冷淡，但那心中，却是因着“鬼手”的一番话，无论如何都是平静不下来。
褚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