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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芙跟着宠儿的眼睛走;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谁的脸?是谁?”
“我。是我。”
她又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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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儿 13(1)
最后一个“甜蜜之家”的男人,被如此命名、而且被相识者如此称呼的那个人,曾经笃信这个名字。其他四个也曾经笃信过,可是他们早已不在了。卖掉的那个再没回来,丢掉的那个再没找到。有一个,他知道,肯定死了;另一个,他希望也死了,因为牛油和酸奶疙瘩不是生活,也不是生活的理由。他从小到大,一直有这个想法,那就是,在肯塔基所有的黑人当中,只有他们五个是男子汉。加纳允许和鼓励他们纠正他,甚至可以反对他。他们能够发明干活的方法;看看需要什么,不用批准就着手去办。可以赎出一个母亲,挑选一匹马或者一个妻子,摆弄枪支;要是他们愿意的话,甚至可以学习读书———可他们并不愿意,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任何重要的事情都不能写在纸上。
就是那么回事么?那就是男子气概么?让一个据说明白的白人命名一下?让那个不是仅仅派给他们活干,而是给了他们决定怎么干活的特权的人给命个名?不。他们和加纳的关系是最铁的:他相信并信任他们,最要紧的是他听他们说话。
他认为他们说的话有价值,他们的感觉也是严肃的。听从他的奴隶的意见并不会剥夺他的威严和权力。“学校老师”教给他们的却恰恰相反。一个像黑麦田里的稻草人一样左右摇摆的真理:他们只在“甜蜜之家”才是“甜蜜之家”的男人。走出那块土地一步,他们就是人种中的渣滓。是没有牙的看门狗;是没有角的公牛;是阉割的辕马,嘶叫声不能翻译成一种重任在肩的人使用的语言。他的力量曾经表现为知道“学校老师”是错的。现在他糊涂了。尽管有过佐治亚的阿尔弗雷德,有过特拉华,有过西克索,可他还是糊涂。如果“学校老师”是对的,那就可以解释他怎么成了一个布娃娃———让一个年轻得可以做他女儿的姑娘随时随地捡起来、丢回去。让他在确信自己根本不情愿的时候操她。无论她什么时候撅起屁股,他年轻时代的小母牛(真是那样么?)就击碎了他的决心。然而不止是欲望侮辱了他,使他怀疑“学校老师”是否正确。那东西被牵动着,送进她要他放的地方,而他对此却无能为力。他这辈子再不能在晚间走上闪闪发光的白楼梯了;他这辈子再不能在夜里待在厨房、起居室、贮藏室里了。他试过。像从前潜进泥浆时那样屏住呼吸;像从前颤抖开始时那样铁了心肠。可是这比那更糟,比他用一把长柄大铁锤控制住了的血的漩涡还糟。每当他从124号的餐桌旁站起来转向楼梯时,他先是觉得恶心,然后就心生反感。他,他。是他吃了尚未死干净的生肉,是他在鲜花盛开的梅树下咬穿一只鸽子的胸脯,鸽子的心还没有停止跳动。因为他是一个男人,而一个男人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在一眼枯井里六小时一动不动;赤手空拳打败浣熊;观看另一个与他情逾手足的男人被烧烤,却不掉一滴眼泪,只是为了让烧烤他的人知道一个男人是什么样子。而且,就是他,那个男人,曾经从佐治亚走到了特拉华,而在124号里面,却不能在他想待的地方自主地去留———耻辱啊。
保罗·D不能指挥他的双脚,可是他认为自己还能说话,于是他下定决心以这种方式爆发。他要跟塞丝谈谈过去的三个星期:当她从她称做餐馆的那家露天啤酒馆下班、单独回家的时候,揪住她,向她和盘托出。
他等着她。冬日的午后看上去已像黄昏,他在索亚餐馆后面的巷子里站着。一边想象着她的面容,一边排练,让词句在他脑袋里聚集起来,好像准备排好队、跟着排头走的孩子们一样。
“这个,呃,这事不是,一个男人不能,你瞧,可是噢听着,不是那个,真的不是,老家伙加纳,我的意思是,这不是个弱点,我能战胜的那种弱点,因为、因为我出了点儿事,是那个姑娘干的,我知道你觉得我从来不可能喜欢她,可这是她对我干的。耍我。塞丝,她耍了我,可我甩不掉她。”
什么?一个壮年男子汉让一个小姑娘给耍了?可是如果那姑娘不是个姑娘,而是什么东西假装的呢?是一个貌似甜姑娘的下流坯,而操她还是没操她就不是关键,问题是他不能够在124号里面自由去留,而且危险在于失去塞丝,因为他不能像个十足的男子汉一样爆发,所以他需要她,塞丝,来帮助他,来了解这件事情,而他又耻于去乞求他想保护的女人来帮助他,真他妈的。
保罗·D向自己扣起的双手中呵着热气。风疾速穿过胡同,梳亮了四只等待残羹剩饭的厨房狗的皮毛。他看着狗。狗看着他。
后门终于开了,塞丝用臂弯夹着剩饭锅,迈了出来。她一看见他,马上“哦”了一声,微笑里有喜悦也有惊讶。
保罗·D觉得自己回了一笑,可是他的脸冷得厉害,他自己也拿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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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你让我觉得像个小姑娘,下班后还过来接我。从前可没有人这么待过我。你最好留神,我要盼起来可没个够啊。”她麻利地把那些最大块的骨头扔在地上,这样狗就会知道骨头够吃,用不着争来抢去了。然后她倒出来一些东西的肉皮、一些东西的头和另一些东西的下水———餐馆不能用、她也不愿要的———在狗的脚边堆了一大摊,冒着热气。
“得回去把这个刷净了,”她说道,“马上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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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儿 13(2)
他点点头,她又回到厨房。
狗默不作声地吃着。保罗·D心想,它们至少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要是她有足够的东西给它们———
她头上的棕色围巾是羊毛的,她把它压到发际挡风。
“你早收工了还是怎么的?”
“我提前走了。”
“有事儿吗?”
“可以这么说。”他说着,抹了一下嘴唇。
“不是裁人了吧?”
“不,不是。他们有的是活儿。只是我———”
“嗯?”
“塞丝,我说的话你不会爱听的。”
她停下来,把脸转向可恶的风。换一个女人,准会眯起眼睛,至少要流眼泪,如果风像抽打塞丝一样抽打她的脸。换一个女人,准会向他投去一种不安、恳求甚至愤怒的目光,因为他说的话听起来绝对像“再见,我走了”的开头。
塞丝镇定、平静地看着他,已经准备好了接受、释放或者原谅一个处在需要或困难中的男人。事先就同意,说,好吧,没关系,因为她根本不相信它们———没完没了的死拉硬拽———会达到目的。无论原因是什么,都没关系。没错。谁都没错。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而且尽管她误会了———他不是在离开她,永远不会———但他想告诉她的事情仍然会更糟糕。所以,当他看到期待从她的眼里消失,看到那种毫无责备的忧郁,他说不出口。他不能对这个在风中不眯眼睛的女人说:“我不是个男子汉。”
“得啦,说吧,保罗·D,甭管我爱不爱听。”
本来打算好要说的他说不出来,就说了脑子里面一些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想法。“我想让你怀孕,塞丝。你愿意为我干那个吗?”
这时,她放声大笑起来,他也笑了。
“你到这儿来就为了问我这个?你是个地地道道的疯子。你说对了,我不爱听。你不觉得我从头再来一遍太老了点儿吗?”她把手指插进他的手里,情形跟路边携手的影子简直一模一样。
“考虑一下吧。”他说。突然间柳暗花明了:有法子抓住她不放、证明他的男子气概并且摆脱那个姑娘的魔力———一箭三雕。他把塞丝的指尖放在自己脸上。她大笑着抽回手,以免给过路人看见他们行为不端,在公共场合,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刺骨寒风中。
现在,他仍然拥有一点时间,其实是买的,但愿那价钱不至于毁了他。就仿佛买来一个下午,预支的却是将来的生活费。
他们停止了嬉闹,放开手,耸着肩出了巷子,走上大街。那里的风小一些,不过风留下的干冷使得那些缩在外套里发僵的过路人行色匆匆。没有人靠在门框上或者商店橱窗前。送食品或木料的大车的轱辘好像怕冷似的,吱吱嘎嘎的。酒店门前套住的马闭上眼睛打着哆嗦。四个女人两两并肩走了过来,她们的鞋踩在木板人行道上嗒嗒作响。保罗·D拉着塞丝的胳膊肘,带她从木板路走下土路,给女人们让道。
半小时之后,他们到了城郊,塞丝和保罗·D又得以相互把手指头抓来拽去,不时趁机摸摸屁股。这么大了还这么孩子气,他们又兴奋又难为情。
决定了,他想。就这么定了,哪个没娘的丫头都不能搞破坏。哪个懒惰的丧家狗女人都不能摆布他,让他顾虑重重、不知所措、摇尾乞怜或者忏悔表白。他坚信自己能够成功,就搂住塞丝的肩膀,紧紧箍着。她把脑袋靠上他的胸脯。这个时刻对于他们两个都很珍贵,于是他们停下来,就那样站着———屏住呼吸,甚至不在乎有没有人路过。冬日的光线是黯淡的。塞丝闭上眼睛。保罗·D看着路边成行的黑树,它们自卫的手臂高举着抵御寒冷的袭击。悄悄地,忽然开始下雪了,宛如从天而降的一件礼物。塞丝睁开两眼看着,说道:“恩惠啊。”而在保罗·D看来,那确实是———一点恩惠———专门赐给他们,为他们此刻的感情标上记号,以便日后需要的时候他们能够记起。
干燥的雪花落下来,又厚又重,简直可以像五分硬币一样砸在石头上。雪总是让他惊讶,雪是多么恬静啊。不像雨,而像是一个秘密。
“快跑!”他说。
“你跑吧,”塞丝道,“我立了一整天了。”
()
“我在哪儿呢?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