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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朗不答话,花平生已然猜出儿子在想什么,腔调终于有了起伏,冷声,“就算你一命换一命,不多久也会出现第二个潘岩,到时候你还能拿什么来换?你要做的,是韬光养晦,而不是逞莽夫之勇。”
花朗愣神,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掌心都是硬茧,是常年在校场操练的结果。他这样刻苦,为的就是能除尽朝廷奸臣。可如今父亲告诉他他还什么都不是,还要去赴宴,吃喝那贼人的东西。
他只要想想就觉得恶心。
“孩儿不会去的。”
廖氏拧眉,“不要这样任性。”
“孩儿是不会去的!”花朗说罢就紧握双拳揍了,每一步都沉如千斤,心几乎被重压在地,更是无法抬头。
沉重的背影唯有花平生能明白,曾几何时,他也像儿子这样愤怒,可是最后他逃避了,彻底的。
儿子没有低头,他心中倒是赞许的。
“让他去吧。”花平生缓缓起身,又握了她的手,“又让你担心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潘岩真的要对邻里下手,也不会这样和善请我们吃饭。往后我们尽量避着他就好,就这么过吧。”
廖氏反捉了他的手,只觉冰凉,她更觉心焦,“不去也无妨的,就说你病了。”
花平生笑笑,“这么巧,父子两人都病了。就将这借口给朗儿吧,他若是去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倒不如我去。”
廖氏暗叹,丈夫总是如此,一切难受的事都宁可揽在自己身上,也非要给他们母子四人撑把大伞,挡尽风雨。
快至辰时,花铃从家门出来,打算去找沈来宝一起去马场。她在门口等了一会,约定的时辰还没到,沈家大门没开,倒是见潘家大门开了。还有下人进进出出,似乎十分忙碌。片刻几辆牛车从巷子过来,停在潘家门口,车上都是新鲜的菜,似乎是刚从集市采集回来的。
无怪乎这样忙,原来是在准备今晚的食物。
花铃瞧着下人搬竹篓进去,潘家下人好像非常多,不多久牛车就空了,只剩下最后一个竹篓了。她看着那下人将竹篓搬进去,可一把青葱却从里头掉落,原来是下面破开了个窟窿。
“你的菜掉了。”花铃小跑过去,拾起青葱,追进里头。
刚进里面,她就顿住了脚步,这宅子她来过,朱家伯伯人很好,也喜欢栽种竹子,因此满院满眼都是竹子。可现在竹子竟然都被刨光了,别说地上,就连地面都不见一株竹子,全都被挖掉填平,土还松软着。
她愣了一会神,那搬菜的下人就不见了踪影。她又不好随便闯进去,正想着要不要寻个人问,身后就有人开口,“你是谁家的小姑娘,为何跑到这来?”
花铃循声转身,只见前面站了一个白发老者,气质冷厉淡漠,紧抿唇角,问话的应当不是他。而他旁边的人目光直盯,似等她回答,那定然是他了,便向着他说道,“伯伯,我是花家的小姑娘,刚才你们下人掉了一把葱,我捡着了想送还,可是他走得太快,我没跟上。”
管家打量她几眼,潘岩已说道,“让人拿进去。多谢了,花小姑娘。”
花铃笑道,“举手之劳,也不是费劲的事。”
潘岩点头,见她手被青葱染脏,偏头说道,“去打一盆热水来。”
“不用了爷爷,我有手绢。”花铃从怀里拿了帕子出来擦擦手,帕子擦得脏了,她便叠好,将脏的一面藏进里头,再重新放回怀中,也是干净的。
潘岩见她完事了却还不打算走的模样,问道,“还有事?”
花铃说道,“我和来宝哥哥昨天跟盘子哥哥约好了,今天要一起去马场的。快到辰时,他应该快要出来了。”
潘岩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些,“外头冷,你进里头坐吧。”
花铃摇头,笑道,“不了,来宝哥哥每次都会提早半刻等我的,我现在得出去,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那等。爷爷我走了。”
“好,晚上见。”
花铃歪了歪脑袋,这才想起潘家今天送的请柬,一向都爱热闹的她顿时笑得更欢,“嗯,爷爷晚上见。”
潘岩目送花铃出门,娇俏的背影满是天真无忧,又想到她方才笑颜,倒是明媚,“花家……”他念了一声,见外孙从里面走出,满身阴郁之气,一点都不明朗,“潘儿。”
盘子抬眼看他,“嗯?”
“方才那花家小姑娘来寻你了。”
盘子见他和花铃正面撞见,眼神这才严肃起来,谁想他突然说道,“我之前同你说要给你订门亲事,讨厌的姑娘也无妨,但如今花铃倒是不错。”
盘子冷声,“不要。”
“你总要订门亲事的。”
“动机不纯,何苦害人。”盘子厌恶道,“我有讨厌的人定会和您说,不用您做决定。”
潘岩同他相处向来是三句便能说完,也不在意他态度恶劣,他不恶劣了,他才觉得不习惯。比如……在贼窝那时。
沈来宝说他一起来救人,他也问过当时保护他外孙的护卫,护卫也是这么说的。
只是这孩子太倔,哪怕他对自己和善小许,他闭眼时也能安心了。
盘子步子沉沉走到外头,见花铃已经在沈家门口和沈来宝说话,快步走了过去,对花铃说道,“下次不许来我家!半步都不许踏进来!”
花铃被他一吼顿觉莫名,连沈来宝都觉得他的吼声过分,惹得身后下人都直瞧。
“盘子,你不许对小花这么凶。”
盘子大声道,“知道我外公是什么人就不要靠近,她不懂,你也不懂吗?”
“我懂,可是这种事不是靠吼的,那样小花只会更不明白。”沈来宝觉得他都快成炮仗了,不点都着,还烧得噼里啪啦的。
花铃不解道,“盘子哥哥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刚才那个是你外公吗,他挺好的呀,还让人给我打热水洗手。”
盘子气道,“看,沈来宝,她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别靠近我家,我再说一次,不要靠近我家。”
沈来宝真想把他踹进雪里冷静一下,都说了不要吼,还吼,他是被狮子附体了吗。
花铃拧眉看他,不理解他为什么把家当刺猬,不许人靠近。她就是去给他捡了一把青葱,他怎么就吼自己了。她朝他面前伸了伸手,差点没被盘子打开,“做什么?”
“葱的味道,我是帮你家捡葱送进去才见到你外公的,如果不是我,你中午吃饭汤面上就没葱花了。”
“……”
他说得这么严肃,她还闲扯午饭,盘子差点没被她气死。
沈来宝对他说道,“说道理,总比你瞎着急有用。”他摸摸花铃的脑袋,温声,“走,小花,我给你边走边解释。”
花铃轻轻点了点头,又看了盘子一眼,“盘子哥哥,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你这样解释,我是不在意,可别人会被你吓着的。”
盘子冷哼,“别人我还不稀罕告诉他。”
沈来宝步子微顿,瞅了瞅盘子。小花果然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这么快就让警戒心极强的盘子放下了戒备。
他转念一想,盘子既然知道潘家的接近可能会让他们有不可预计的后果,那为什么还主动要和他们玩闹?盘子不是这种性格的人。从巷子离开时,他又往潘家大门看去。两扇朱门大开,门上兽首衔环,此时看来,过于阴暗,踏步而入,似入昏暗深渊。
快入夜,街道商铺的灯还未亮起,南风小巷十余户人家门前已点华灯,比外面的街道更明亮,但却更安静些。
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去潘家赴宴,因此巷子里唯有潘家的烟囱有烟火缓飘,散入晦暗天穹中,如有人在灰色宣纸上,泼了白。
没忘记今日要去潘家赴宴的花续早早从外面回来,进了家门见妹妹已经在大堂上扔石子玩,却不见花朗,问道,“铃铃,你二哥呢?”
花铃说道,“二哥不舒服,还在房里躺着呢。”
花续一听就去看弟弟,明明早上还生龙活虎的,现在都不能去潘家了,定是病了。
他到了花朗的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门,里头却突然有人暴躁应声,“我说了我不去!别来烦我。”
声音中气十足,哪里像是病了,简直还能打死一只老虎。花续说道,“是我。”
里面默然片刻,这才有人来开门。花朗问道,“大哥来做什么?”
“铃铃说你不舒服,我来看看。”花续打量他一眼,“看来你是心里不舒服,怎么了?”
花朗见他情绪毫无波澜还有此一问,就知道他肯定不知道今晚赴的是谁的宴,“哥,对面潘家,你知道是哪个姓潘的吗?”
“谁?”
“潘岩!”
饶是花续也不由一愣,“左相潘岩?他怎么会来明州定居?”
花朗厌恶道,“我也不知道,哥,别去赴宴了,恶心。”
花续负手而立,本就比同龄人高许多,比弟弟更要高上不少,他背光而站,花朗就更看不清他的脸色了,只是他应该跟自己一样义愤填膺,然后一起罢食吧。
“我去,你也要去。”
花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哥你说什么?你要去吃潘家的东西?那可是血馒头!”
花续面色淡淡,“你不去,你会得到什么?”不等他答话,他已说道,“什么都没有。你以为不吃他的东西是骨气,可你这样得罪了他,不单单是你的事,还会连累爹娘,连累整个花家。”
花朗一愣,“我没有……”
“对,你觉得没有,可是你也知道潘岩性格乖戾多猜疑,一旦要除去异己者,便是斩草除根。铁家和赵家的事,还有更多忠臣的事,你忘了吗?”
兄长的话字字千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花朗宁可自己死十次也不要家人被伤害半分,可是兄长说的话是对的,以潘岩的性格,他如果屡屡违背潘岩,与之作对,他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花家。
他不是惧怕生死,只是害怕牵连家人。
花续见他已被说动,俯身轻拍这弟弟的肩头,低声,“以退为进,并不是让你认输,这也是一种策略,你不用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