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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捐大界。
“叫郝印章来。”麻村长吩咐下去。
胡子的信满纸隐语黑话,村长如看天书,必须找一个懂得江湖黑话的人翻译此信。
“唔,”看罢胡子的信,郝印章说,“他们要你在本月初九前,把信上所列物品如数送到乔家窑村胡子住过的大院里。皮袄、皮裤、帽子、裤腰带、鞋各五十六件(双),褥子、棉被、枕头二十套。”
“哼!我不交!流贼草寇也敢顶风呲(撒)尿。”麻村长很硬气地说。
并非村长率尔而对,他认为胡子是填不满的无底洞,今天给他升米,明天就要斗粮,没头到脑地勒索,即使捐光了村里的一草一木也满足不了胡子胃口。
“报官。”麻村长说。
“不妥。”熟谙匪道的郝印章直言利害。胡子有规矩,如果不接受他们的条件,村必遭洗劫。他详说他曾参加的一次抽捐,海叶子送到连珠村覃村长手里,向该村民户按19?14?5元等级逐户摊派几千元巨款。村长悄悄报了官,十几名警察埋伏交钱地点,足足等了两天两夜,未见胡子来取钱,警察空手而归。次日夜,胡子突然杀进村,见人就砍,见房就烧。覃村长一家九口,八口人被胡子杀死。郝印章不忍看杀绝覃家,一脚将覃村长五岁的儿子踹下白菜窖,才幸免一死。
“唉,我身为一村之长,自家遭灾倒没什么,村上百十口人如遭杀戮,那怎么对得起家乡父老对我的信任。”
麻村长是村民推举当的村长,公认的善人。连珠村惨案,他早有耳闻,忽然觉得肩头分量很重,一头担着全村人的性命,一头担着官府的信任。为胡子纳物,官府必治罪,蹲监坐狱杀头;倘不纳物,难逃胡子焚烧和杀戮,他处在两难之中。
“村长,咱村名叫啥?”
“拉拉屯儿。”麻村长一时不明白郝印章的用意。
村名的来历直截了当,稀稀拉拉的几十户人家,黄羊子粪蛋甩落在荒坨子里一样,人们较为形象地称为拉拉屯儿。
“咱拉拉屯儿远离官府,兵警鞭长莫及,这才遭胡子算计。”郝印章出谋道,“胡子很讲信用的,如数交物,可保全村安全。不然……”
“际期甚严,刻不容缓,真是死逼无奈,立即就办。”麻村长到底改变了主意,按胡子的要求积极筹措,物品备齐后,派郝印章带一挂大马车给胡子送去。
如期如数送来所索之物,大柜大顺甚是满意,设宴招待郝印章一行人,并让他捎话给麻村长,表示感谢表示不再骚扰拉拉屯儿,遇到江湖上的事可派人找他。
“老天爷,但愿此事顺利过去。别出什么枝杈。”
《玩命》F卷(8)
平息胡子抽捐,拉拉屯儿安安稳稳一段日子。可麻村长坐不垂堂,心里空落落的没底儿,忧虑一旦为胡子捐物传到官府,“通匪”要招来杀身之祸。
拉拉屯儿远离城镇远离公路,村人大都没见过汽车,农历十月初三突然开进村那辆警用吉普车,村人像见到稀奇怪物叫不出名,只叫带轱辘的铁盒子。
“铁盒子下来的警察把麻村长捆了。”目击者气喘吁吁跑到南洼地去告诉捡苞米茬子的郝印章说,“挎匣子枪的警尉说,麻村长为匪纳物,犯了大罪。”
“嗳,我真糊涂!”郝印章莫名其妙地自责。
他二话没说,连夜骑马到了亮子里镇,打听到了麻村长的准确消息,关押在警局的秘密监牢里,如果罪名确定,必处极刑。
警局几次提审麻国柱,他据理申诉,言村地处偏僻,官府不派一兵一警到村,防务空虚,胡子趁虚而入,进出如履平川,猖獗异常。大顺绺子鹰视狼步,嗜杀成性。且勒物期短,并以血洗村庄相胁迫,纳物保村民安全,虽然轻率荒谬,违其法纪,此举乃属不得已而为之。
“为匪纳物,助纣为虐,重惩不恕。”警察局陶局长在麻国柱案卷上批示:“为正视听,极刑后悬首级于城门示众三日。”
消息传出,拉拉屯儿民在郝印章带领下,联名上书县政府,为麻村长申辩,因无结果无说法无答复,集体上省……警务处派员到亮子里处理此案。最后也有了说法,麻国柱通匪无疑,只是此案惊动伪满上层人物,七日后将押解省城监狱关押待审,再由高等法院判决。
县警局为押送麻国柱做了周密安排,选定了行走路线,调集骑警两个班,指派警务李科长率队。此人是个门槛精,眼高于顶。他对陶局长说:“胡子大顺如得知我们行踪,会不会拼死相救?况且这个绺子马壮枪精弹足,咱们都是短枪,一旦遭遇难以对抗。”
“多虑啦,李科长。”陶局长自以为做事很老辣,深谙胡子。他说,“胡子就是胡子,递片、捐大界家常便饭。虽然麻国柱因为他们纳物捐款而受惩罚,胡子要的是钱是物,麻国柱何用?”
“但愿胡子眼皮浅些。”李科长心里说,他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味,可在局长面前疑疑其貌是犯忌的,于是装出弩顽不敏,逢迎道,“局长高见,高见。”
“不过,还是要倍加小心。”陶局长永远比属下聪明。即令李科长连夜出发,天亮前赶到公主岭,那一带有关东军守备队巡路,十分安全。
翌日午后,亮子里警局接到报案,在离镇八十多里的地方,一队骑警被不明身份的人消灭,暴尸荒野。
很快,一队队全副武装警察直扑出事地点。乘吉普车抢先到达的陶局长,他见到极为悲惨的景象,血色的黄昏中,一群乌鸦怪叫飞起,坚硬的碱土路上尸体横躺竖卧,枪击、刀砍、绳子勒死得惨烈,衣服剥光,连内裤都被扒走。
陶局长一双泪眼滞在赤条条一具尸体上,李科长白肥的肚皮间,胡子蘸着血歪歪扭扭写着:报仇!大顺。
世界上竟有许多惊人相似的事情,若干年后,三江县一位副县长被杀死在乡下的姘头家,他的衣服被剥光,肚皮上也写有几个黑红的血字:报仇!麻国柱。
故事21:绝情
挪窑,绺子向另个巢穴转移,昼夜兼程。
捣米子(姓褚)的马鞍左侧挂一个很显眼的柳条大筐,他是本绺子秧子房当家的。驰骋进夜幕低垂的荒原,马队放慢了速度,并驾齐驱的胡子彼此可唠唠嗑儿,此地远离村落,不会遭遇官兵、警察,环境安全。
“老舅!”柳条大筐盖被拱开,露出一张孩子的脸,“我想看星星。”
“教你几遍啦?嗯?要说观悬亮子。”捣米子勒住马揭开筐盖,搂腰抱出男孩,“只一袋烟工夫,大滑子(姓尤)。”
姓尤的男孩今年十二岁,长得虎头虎脑。别看他这么小,却在绺子里呆了三年多,确切地说是在秧子房当家的柳条大筐里度过三载,他是亮子里名气很大的绸缎庄尤老板小儿子,三年前被绑票,按绺子规矩“票”要由秧子房当家的审问、看管。捣米子指派花舌子给尤家送去海叶子索五百大洋,连送几封信都不见尤老板赎人。花舌子带来准确消息,尤老板不屌乎(不搭理)。胡子勒索信心十足,手段软硬兼施,恫吓的损招常用——捣米子削下薄薄一片猪耳朵,诈说是尤少爷的耳朵,言说再不出钱赎人就割掉尤少爷的舌头、手指,直至人头。尤老板说胡子的诡计、伎俩瞒不了他,花舌子无望而归。
《玩命》F卷(9)
“嗤!尤老板宁舍儿子不舍钱财,铁公鸡!干脆把票撕啦(杀掉)!”水香说。
“财神(票)请来了,送走白瞎了。”捣米子主张先养着这个票,理由是有屁股不愁打。
有时候,恨和爱的距离并不遥远,胡子和票并非泾渭分明。几个月的接触中,捣米子与尤少爷的关系发生重大变化。首先他自作主张取消了对尤少爷的严格管制,特准在绺子里自由活动,同胡子共灶吃饭,同炕睡觉。尤少爷初来如进狼窝眼里那惊惧的目光消失,对捣米子产生信赖、依靠感。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更深层的他们情感加深的原因,尤少爷在捣米子眼里他就是自己死去的那个外甥转世,他俩长得像对双胞胎。那个悲惨的事件总使捣米子愧疚和自责,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负疚强烈,他发誓弥补自己的过失。
那年,捣米子外出瞭水(侦察)路过大姐家,姐夫被抓浮浪去了煤矿三年未归,双目失明的大姐搂着因没衣服穿、围床棉被蜷缩在炕旮旯的外甥。姐弟亲情他没忘,把大姐托付给屯里的亲人照顾,扔下些现大洋后带走外甥,起誓发愿地向大姐保证,将外甥拉扯成人,姐放心,我吃只蚊子也要分给外甥一条腿。可是,在一次绺子的火并中,另股胡子抓住了外甥,挂甲(将衣服扒光绑在树上,往上泼凉水,将人冻成雪白的冰条)死啦。捣米子怎么也忘不了那个残酷的冬天……他始终瞒着姐姐,找个小孩抚养成人,长大后送到姐姐身边,谎说是她的儿子。
老天有意成全他这种古怪,甚至有些荒诞的想法,绑来的尤少爷长相、说话的语声都像外甥,他还意外了解到了尤少爷是尤老板小妾所生,小妾病故后少爷便受尤太太的虐待,五百块现大洋对家财万贯的尤老板乃属九牛一毛,出得款子却不赎人,由此可见少爷被抛弃,没人管了。
秧子房当家的捣米子破例破格破天荒,让尤少爷叫他老舅。况且民间有个说法:“没亲不叫舅,叫舅有论头。”众胡子见他们亲亲热热,舅长舅短地叫得甜,附和着高看尤少爷一眼,票的概念逐渐在绺子里淡化,大家都拿他当小兄弟看待。捣米子认真地教他绺规、黑话、骑马、打枪。总之,巴望早日把他训练成一名真正的胡子。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尤少爷出了柳条筐,便得寸进尺,他央求说:“老舅,我想骑马。”
“中吧!”
大滑子猴一样爬上马背,屁股颠颠鞍子,小脸蛋因激动而涨红,手舞臂抖做出驭马姿势。孩子的情绪感染了捣米子,蓦然想起自己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