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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猪手,蟹黄酒-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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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钗这才回到蘅芜苑,深深吁出一口气,只觉得满心疲惫。茜雪和莺儿为宝钗张罗着盥洗更衣,一边低声回道:“方才小三子过来回话,说马道婆是申时三刻回到自己家中的。咱们当着中人王短腿的面,交付了银子,马道婆立时做法,许诺说宝二爷和二奶奶早则今晚,迟则明日,必然痊愈无虞。”

    宝钗点头道:“怪不得回来时,他二人已是悠悠转醒了。可见那马道婆倒也是个信人。”又向茜雪道:“你素知我心中本无歹意,奈何人不信我。便是这回,尚有人想设计陷害,说我唱了黑脸□□脸,恐怕图谋不轨呢。我也累了,索性过几日就向老太太和二姨母禀明,还是搬出去住算了。”

    茜雪道:“一切但凭姑娘做主。”她虽然曾经是贾母身边的人,合家俱在贾家,但一来宝钗长久以来,行事处处妥贴,并无不利贾家之事,又待她亲厚,二来她已和陈义家的小三子交换了庚帖,合过了婚,眼见过些日子就要嫁人了,故而处处以宝钗为主,便是这回的事情,因宝钗吩咐过,也向她娘家人瞒的滴水不漏。

    主仆几人盥洗毕,各自安置了。宝钗此日虽是往来奔波,几多辛劳,但念及己身处境,仍是难以入眠。

    这次宝玉离奇之病,原本和她无干,只因为前世里知道了这来龙去脉,兼看不得林黛玉担忧,主动请缨之下,虽是反复斟酌过的主意,但凭空里杀出个姚静来,指认她才是幕后主使,歪打正着之下,差点将嫌疑揽上身。

    其后韩奇报信,出主意拉来长公主在内的一帮人于绸缎庄中吃酒,共商出海大计,长公主又莫名青眼于她,特地好事做尽微服至荣国府中上演了这么一出好戏,燃眉之急已解。但无论韩奇抑或是长公主,都非容易相与之辈,恐一着不慎,成饮鸠止渴之势,不由得她不反复掂量。

    再说马道婆这边,这种三姑六婆最是轻易得罪不得的,不知道背靠着什么势力,掌管着何处人家的辛密事。果然抓了进去没多久,就没事人似的出来了,显见是气数未尽。前世里她要到几年后才身陷囹圄。这辈子贾家人病急乱投医,出此昏招,只怕是大大得罪了她。此后事如何,实在难料。

    宝钗前思后想,直至丑时将尽,才朦朦胧胧闭上眼睛,忽又梦到前世之时,众女在大观园中赏花吟诗,史湘云喝醉了酒,在园中石蹬子上睡觉,花瓣纷纷扬扬洒了她一身一脸,林黛玉犹在旁边用手帕掩着口取笑道:“不是夜深,是只怕石凉花睡去了”,忽然之间大观园中飞沙走石,草叶皆黄,落花满地,潇湘馆中,林黛玉已是病入膏肓,苍白着脸,拉着她手说道:“好姐姐,我是等不及,要先去了。”一面说着,一面咳嗽,用帕子掩住口,帕子上全是斑斑点点的鲜血……

    宝钗梦至此处,不由得惊醒过来,仔细看时,满脸满身尽是冷汗。

    这日是茜雪在旁服侍着,听到动静,忙问道:“可是姑娘的那种病又犯了?”

    宝钗忙摆手:“不相干的。”催着茜雪自去睡,自己却呆呆想到天亮,惟余苦笑。

    次日清晨,却吩咐小三子等人一起到孙嬷嬷和姚静居处,将前番往来生意交割明白,意在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往后只论师徒之情,不叙同伴之义。却遍寻不见孙嬷嬷,只有姚静趴在床上,一个小丫鬟在旁伺候着上药,略动一动,姚静就呲牙咧嘴地喊疼。

    宝钗见了好生诧异,难免问一句:“怎地不见师父?”小丫鬟忙答说前几日就出去访友了。

    宝钗便问姚静:“昨日之事,我师父可曾得知?”见姚静做出否定的回答,不觉又是欣慰,又是难过,左思右想,临走前还是向姚静嘱咐了一声道:“既然她不知道,还是莫要让她知道了罢。”

第106章() 
姚静恼羞成怒道:“纵使她知道又如何?”

    宝钗定定地看了姚静一会儿,见她一脸气鼓鼓的样子,分明是理直气壮,有恃无恐,暗中摇头,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师父待你甚为亲厚,望你莫要让她伤心。”说罢就离开了。

    其实宝钗还有许多未曾说出口的话。

    古往今来凡成就大事者,纵有飞鸟尽良弓藏之举,也会忍到功成名就之时,无人会似姚静这般,寸土之功未建,就背后插刀,排挤同伴的。别说宝钗所行之事,一片热诚尽为他人,便纵是宝钗心存不轨,有藏奸之意,姚静身为同伴,也不该明面上闹得如此难看,尽显蠢相。如此传扬出去,再加上世人以讹传讹的秉性,谁还敢相信姚静为人?谁还敢与她共事?

    姚静与众不同、令宝钗另眼相看之处,无非是她有关女儿谷的憧憬。这对于曾经经历过前世“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凄凉寥落的宝钗来说,有莫大的吸引力。至于其他的她自称医术高明、又与孙穆私交甚密等,反倒是次要的了。

    自古到今,胸怀鸿鹄之志者,如恒河沙数。然大浪淘沙,得以青史留名的,又有几人?陈胜吴广们的尸骨堆成了山,至今尚属叛逆,湮灭于故纸堆中默默无闻者,更是数之不尽。成功者的事迹,方有史书颂扬,人赞高瞻远瞩,失败者的辛酸,无人体恤,众叛亲离之时,难免受讥好高骛远。

    姚静志气虽高,但太固执己见,行事偏激,搪塞没见识的山野村妇,或许尚有胜算;略有见识者如大观园中诸女,哪个肯耐着性子听她大放厥词?就连香菱,崇拜才高之士,早些时候对姚静赞不绝口,如今也是私下颇多微词,更不要说他人了。

    宝钗和姚静也曾一同筹谋,稍有不合她意,在宝钗而言是曲线救国、殊途同归、却更为温和、更得人心,更加可行之举,被她不留情面,大肆讥讽。然依照姚静那套偏激苛刻、自相矛盾、自断后路、不留余地的标准,世间又有多少人会抛弃宗族利益、不顾父母兄姊、放弃自己的所有,只为了成全女儿谷中那看似毫无出路的可怜女儿呢?姚静的理想是好的,但除此之外并无利益支撑,注定应者寥寥,沦为他人谈笑之资。

    可惜宝钗的这番思虑,是姚静不可能明白,也不屑明白的。在她看来,世界上人大抵可以分为两种:支持她的,和不支持她的。支持她的人为了支持她牺牲了很多,毫无收获,只凭一个信念和对她的爱支撑,但是她却认为理所当然,反倒不明白她明明站在真理的一边,为什么那么多人有眼无珠,纷纷远离她,嫌弃她。

    其实她认为的真理,虽然自成体系,但是也只是局部真理而已。正如渺小却唯我独尊的生物,站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大声感叹:“天圆地方”,却不知道倘若把目光放得更高更远些,站在离地面几十万里的所在,能够望见的是一颗不断围绕太阳公转以及自转的球形。

    宝钗离去后的第三天,孙穆访友回来,见姚静遍体鳞伤,不觉大惊,追问缘故,姚静自然不会听从宝钗的嘱咐,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与她听,因见孙穆大有怜惜之意,心中更是安定,顺手泼了宝钗脏水无数,意欲引起孙穆对宝钗的反感,借着师徒的的名分好生斥责她一回。

    不想孙穆越听越是神色凝重。待姚静把事情讲了一遍后,孙穆沉默良久,方看着姚静道:“你方才所说,可是句句属实?这却不似宝钗的为人。”

    姚静恼了。也怪孙穆一向对她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就算她办砸了什么事情,也是一笑置之,自去修补,从不责怪她,她也已经习以为常,更料不到孙穆此时竟然会为宝钗驳她的话。当下怒道:“你是信她还是信我。这个人明着是一把火,暗地里是一把刀,我看不过,到贾府里去揭发她,不想被她乖觉,反咬一口,我……”

    她这边犹自指着伤痕顾影自怜,孙穆的脸却渐渐沉了下去。她在深宫之中混迹多年,人情世故熟稔无比,又有什么不晓得的,怎会听不出姚静言语里的不尽不实之意。先前追问一句,暗中已有提醒的意思,怎奈姚静完全置之不理。

    孙穆越听越怒,原先她总以为,姚静和宝钗两人不睦,也只是私下里的口角,想不到她竟然会把事情做得如此难看,心中又是气愤又是伤心。

    孙穆接连深吸几口气,好容易才平复了心绪,向姚静道:“如此就是你的不是了。怪不得她不愿再和你合伙。毕竟生意钱财都是身外物,如此也就罢了。就是彼此伤了和气,依我说,先代你写个帖子,聊表歉意,过几日待你身子大安了,再一同上门,将此节揭过,也就是了。”

    姚静闻言脸色大变:“你竟要我向薛宝钗道歉?怎么可能?就算她拿海运生意的事情逼迫,也是不能!”

    孙穆还试图讲道理:“海运生意的事情,休要再提起。眼下出了这等事,怎再好开这个口。便是你登门致歉,我也只好求她看在我颜面上,莫要记恨罢了。”

    姚静不顾身上伤势,一把抓住孙穆的手:“你到底是向着谁?难道为了偏帮那个薛宝钗,你竟不顾你我的金兰姐妹情谊?”她想了一想,言语一下子恳切了起来:“和你结拜之时,我并不明白金兰姐妹之意。不过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只要你依了我这回,替我向那薛宝钗出了气,无论你说什么话,我都依你。咱们姐妹两人,从此住到你家乡去,同住同出,相互作伴,彼此照应,行不行?”

    这是姚静自和孙穆相识以来,最直白的承诺。同住同出,互相作伴,彼此照应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对于孙穆这样的孤身老姑娘来说,已经是最甜蜜的誓言,更何况是由姚静口中说出的呢。

    孙穆为这句话等待了很久,期盼了很久,然而此时此刻,姚静终于说出口的时候,她的心却突然凉了。孙穆从来都不是个笨人,从前的视而不见,只是因为她习惯于包容和等待。但一直等到了今天,看到姚静冠冕堂皇的话语里那些狡黠的小心思,孙穆突然就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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