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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星天择-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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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种情况,”梁老师一眼看见承远在走神,不禁停住了言语,盯住了他。直到这学生缓过神来老师才继续讲,“比如薛居正记录了五代时乾佑年间的两次日食,乾祐元年和乾祐二年各记一次,本来日食一年两次以上都并不稀奇,但这两次日食都在六月初一!日食都会在农历某月的第一天也就是朔日发生,这个当然很正常,然而薛居正略过了那么多次的日食,却只将这两个个相隔整整一年的日食记上。如果你两个都信了的话,那就回家该干吗干吗去,不要在我的堂上学历史了(注2)。”

    耳听底下发出一小股哄笑,罗老师继续说:“究竟应该信哪个呢?我们知道自从唐太宗贞观年始,皇权对史书编修的干预也就越来越变本加厉了,特别是宋代太祖、太宗这两位,他们有种非常矛盾的心理:那就是对于后周篡汉,既想将其合理化,又害怕合理化。但是有一件事乃是他们的共识——那就是针对后汉刘氏的统治,一定要添油加醋的批评。”

    说到这里,梁老师忽然停顿了一小下才接着说道:“这个地方也只是我个人的见解,仅供参考,我认为既然要妖魔化乾祐时的政治,那么宋代皇帝会要求将乾祐二年十五州反复扑灭后再次滋生的大规模蝗灾、还有十个大州的严重旱情,都和天相——比如日食联系起来记述,从而诉诸于后汉的天命已失。”

    梁老师在黑板左右分别写了“乾祐二年日食”,“乾祐元年日食”,几个字,又将乾祐二年那边打了个大叉子。

    “薛居正这人偶尔也会硬一下,他的方式就是将乾祐元年真正发生的日食也记录上,让后人自己去分析。因此相较之下,反而是乾祐元年这次记述得很是平淡,就像要掩盖什么一般,我觉得这个反而可信。”

    不过他还是又强调了一句:“这个个人意见只供你们参考,老师主要是让你们感受一下这种甄别和分析问题的方法,如果哪天你们谁人“穿越了”,然后发现乾祐元年没出日食,那可不要回厦大找我梁某人的麻烦啊。”

    这个玩笑当时让阶梯教室中所有的同学大笑了一阵。

    此刻的承远望着武德司大牢门口抓耳挠腮的李业,也再次笑了出来……

    “梁老师,你是对的,谢谢你!”承远闭上眼睛,默默地送出那穿越时空的感激之意……

    注1朔代表初一,这句话出自薛居正《旧五代史本纪三——隐帝纪》

    注2:乾祐二年那一次的原文为:六月癸酉朔日有食之。所谓李淳风测日当然不可当真,至于中国古代真正意义上的准确日食预测,大概要到元明时期以后了。

53 孔雀断尾() 
元化门前刘承祐的大内门口,御史台、枢密院的官员、各等推官、大理寺卿、太史监监正、鸿胪寺少卿,等等等的官员们跪了一大片。大家的脖子后都浸湿了汗水。毕竟现在太阳已经又在当空显现而出了。不过这次日食可真的不算短了,一直持续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按照现代的说法,那就是“持续了将近十分钟”。

    由于日食骤起,宫里的正殿都依例被封闭了,刘承祐不得不更衣,易了被称作素服的白袍,然后亲临元化门前接见他们,不只是皇帝,连李太后都匆匆忙忙地命令老仆们抬着自己前来了解情况,这个变化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

    承远瞎编的那套三字诀顺口溜是在昨日旬假期在开封传开,今早则已完全传遍了内廷外朝。本来大家都在冷眼旁观,想看承远的自投罗网会引出李业的何等作为,其实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没觉着刘晏僧有什么大罪,对于胡栾者更是同情得很。

    现在他们不得不立即表态了,甚至连商量都不用,只要日食骤起,郭威一派御史们立刻要求顺应天意为胡栾者翻案,那么其他人只怕是都要跟大溜了,即使某些人没有主张将两个案子都彻底翻过来,至少他们也要求赦免胡栾者。

    如果刘知远在世,也许大家还要沉寂几天再做结论,但面对年轻的刘承祐则又是另一回事。特别是老奸巨猾的苏逢吉现在还躲在大内,缩在中书省里不敢骤然出面,那么其他人当然更加偏向胡栾者这一边。

    刘承祐遇到难题时第一个要找苏逢吉,如果苏逢吉不在场,那他就只好求助于冯道了。冯相公当初虽然一天都没有教过刘承祐,但在名分上毕竟是父皇亲命的太子太师,不论如何面子上也要帮自己说话。

    然而更加不巧的是冯九尾狐恰恰不在朝中,上月中旬,冯道的儿子——户部职方员外郎才子冯吉在青楼大肆挥霍,并与其他官人争执吵闹轰动京城。虽然先帝驾崩的守制只有三十六日,但毕竟至此未满半年,冯道以管教不严为由,自请开革同平章事的相衔并回河阳的家中闭门思过,朝廷也就准了。

    所有的人都以为冯道是事出无奈之下的举动,只有王章、苏逢吉等少数核心圈子的人心里明白:西征李守贞前朝中的政治斗争一定会分出个胜负,至少是阶段性的胜负。九尾狐是怕夹在帝后党和郭党间无所适从,故而借故溜号了……

    自从广政殿受群臣叩拜后,刘承祐也算是亲政了,然而所有人都明白,四大顾命只是在名义上恢复常态,实则依然掌握着犹如顾命大臣般的权力架构。同样,李太后虽无法搞出什么垂帘问政之类的作为,但在朝局中还是能有话讲的,眼见儿子那六神无主的样子,知道自己不得不出面给事情扫尾了。

    “诸位卿家,”李太后尽量平复自己烦躁的情绪,“先帝以河东危局之地艰难创业,出不世之功驱却北国,这才有了强压四方僭越,稳操河洛中国之资。”

    李太后的眼睛从每一位臣子扫过,她观察着他们是否有人偷偷地抬头,显出些诡异作为。

    “而今,国家方逢大丧之期,河中李守贞据城作乱;长安赵思绾率兽噬人。道玄猶艰,我们母子接过先皇留下的江山社稷,危惧有若步履薄冰。如今日有食既(注1),苍天示警,这些天大的责任都是我们母子之过错,天下的百姓不该受此罪责。”

    李太后说到这里时忽然眼圈一红,微微哽咽了一下,接着就停顿了下来,就像要等着别人接些什么话一般。

    “皇上太后无过啊!万千罪责,只在那些无耻小人啊!”

    三司副使王祚不光能给人起外号,接话的速度也是蛮快的。

    李太后回头看了一眼皇帝,皇帝见了这个眼色,只好长叹一声道:“圣人皇太后说的甚是!天下的百姓不该承担如此的罪责,胡栾者素有清贫爱民之名,更不该受人构陷,李业他……他将武德司搞得乌烟瘴气,罪在不赦!”

    李太后微微皱眉,毕竟李业是自己这支的外戚,她觉得儿子一下子就把事情拉高到李业的层次,未免太过鲁莽了。

    “陛下,太后,”王祚跪在地下,又连连叩头。

    李太后连忙道:“王卿莫要如此,快快起来说话!你给朝廷养了个状元,贤郎如此才具,我们娘俩谢你还来不及,快起来!”

    王祚终于站起了身子:“皇上,太后,微臣想要说的意思有二,其一,国舅李业虽误将刘晏僧、胡栾者二人下狱,但他毕竟忠心事主。先帝为什么让他执掌武德司?本来就因为此人铁面少情,冷酷无私啊。依微臣所见,还是那个邓州的判官史在德恶意诬陷,欲将刘胡二人置之死地,是以如此。”

    李太后松了口气:“王卿说的确有些道理,那么其二呢?”

    王祚续道:“其二:皇上上承天命,又有成奎远示天机以为预警,对天下,对江山社稷有功啊。臣请陛下将犬子王溥状元之名暂且除却,改置于奎远以顺天意。”

    刚刚为李业说情时,跪在地上的不少朝臣都暗骂王祚无耻,然而听到他说什么“成奎远示天机以为预警”的鬼话,又觉得此人敢放这种话瓣儿不怕犯忌讳,无耻之中又含着点带种。

    “王卿这话真是言重了,”刘承祐赶紧摇起了头,“王溥的试卷确为众多应试者之佼佼,他的策论文笔瑰丽齐伟,视野开阔,无论王学士,或是朕,皆认可但有此一人,则朝廷开本科春闱收获不小!”

    李太后也接口道:“确实如此,至于那成奎远的试卷,干脆朝廷就特别开恩,另给个适当的名目,也就妥了。”

    王祚刚要动动脑筋,给木狼奎宿想出个名目,忽然身前的史弘肇说话了,史弘肇是个粗嗓子,这一开口只吓了他一跳

    “微臣斗胆启禀圣上、圣人皇太后,李业扣押刘晏僧胡栾者,纵然是缘于史在德这小人的一面之词,然而李业对胡栾者刑讯逼供,甚至残人肢体,依朝廷律例审讯嫌犯时若有肉刑,必须召有司记录在案,以备勘验,武德司私自用刑如此妄为,李候只怕脱不了干系。”

    现在元化门前的众人中,除了刘承祐和刘太后母子外,郭威和杨邠还在枢密院,苏逢吉躲在中书省办公,目前职级地位最高者还真就是这位检校太师禁卫都指挥使史弘肇了……

    李太后知道史弘肇此时突然发难,那是要痛打落水狗直接将李业清理出朝廷,她正发愁如何搪塞过去,忽然内府令徐敏举着个小匣子,连滚带爬的抢到了御驾之前。

    “太后皇上!武德使有个东西要给圣上过目,奴婢……奴婢帮李候呈上来了!”

    李太后直接接过那匣子迅速打开,见里面有根血淋淋的手指,看着诡异又兼凄惨万分。

    “这是……”

    “回圣人皇太后,此乃是国舅李候的小拇指,李候说他前月一时糊涂伤残了胡刺史的肢体,悔之莫及,罪在不赦,于是当场斩下了自己的小指,以示悔过。”

    李太后头中一晕,虽然李业为人狠毒,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他咬着牙合上那小匣子,心情复杂,真不知从何说起……

    众人皆跪在地上非但不敢吭声,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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