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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我的难友,我为你看着呢,看着安国覆没。燕十八心想。
“侯子,安君请侯子前往《芳阕殿》一叙。”
这时,高大魁梧的车英从灰蒙蒙的世界里走来,这位兵家子弟如今愈发沉稳,就像他腰上悬着的剑,十年未曾开,却是重剑无锋,恰是锐利到极致的表现。
燕十八奇道:“安君?老师他不是卧床不起么?”
“今天是个好日子,侯子来时植下的那株梨树也开了。”
既是使者又是巫官的车敬捧着一件黑色的大氅微笑着走过来,时隔多年,老使者神彩依旧,他抖了抖那绣着玄鸟的大氅,把它披在了燕十八的身上。
……
安君卧床已有旬月,他躺在厚厚的羽绒床上,睁着一双疲惫的眼,看着布谷鸟在柱头上跳来跳去,今天,这讨厌的鸟并没有歌唱,殿内显得很安静,宫女们匍匐在门口,娇美的徐姬那窈窕的身子正转过那爬满铜锈的熏香炉,朝殿门外走去,寥寥娜娜的香让她的身影看上去有些模糊,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娇妻不喜欢《芳阕殿》,说这里有一股腐朽的味道。
腐朽的味道?那是死亡的味道。
安君冷冷一笑。
老而不死的巫官仍然没死,他就像个老妖精一样与安国同在,他拄着蛇头拐杖穿过那一片茂盛的血信子,来到殿中,跪在安君的床前,低声道:“君上,老奴来了。”
“来了啊。”
安君喃了一声,昏浑的眼睛里有了一丝神彩,他伸出鸡爪一般的手,无力的挥了挥,示意老巫官起来。可是老巫官却不敢起来,他回禀道:“君上,老奴没用,事隔多年,老奴实在查不出来四侯子到底在哪。”
“查不出来?”
安君支撑着想坐起来,老巫官赶紧上前扶着他,却被安君猛力的甩开,老巫官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安君侧过身子,注视着老巫官满是汗水的脖子,冷声道:“老伙计,是人便会有贪欲,我之所以留你一命,你可知道为何?”
老巫官缩在地上,汗水一滴一滴往下滚,他浑身上下湿透了,却不敢说话。
“他没有死,近来,我时常梦见他,他和他娘亲长得一模一样,连神情都一样,嘴角微微翘起,还是那般居高临下的藐视我。你应该去燕国,而不是在盯着流渊河,你得顺着那条路去找,或是,死在那条路上。”
“是,老奴这便去燕国,沿着路寻,或是死在路上。君上珍重。”老巫官不敢违逆,虽然他并不知道,安君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一个已经死了九年的傻儿子,但是他别无选择,因为他曾触及到安君逆鳞,而那一次事败之后,安君并没有杀他,仍然一如继往的信任他。
“你去吧,希望我死之前,还能见到他。”
“是。”
老巫官走了,芳阕殿里又安静了,死一般的静,安君像个死人一样躺着,死亡斑爬满了他的眼角与嘴角,他裂着嘴巴,仿佛是在竭力的呼吸,又好像是在微笑。但是他的眼睛却越来越有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堵墙与一扇小窗户,可是他却仿佛看见燕国的那个傻子正向他走来,而在那个傻子的身旁还有一个人,眉目清秀,嘴唇略薄,一弯如刀。
“我对不住你,快死了,才想起你。”
安君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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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放风筝的女人()
血信子已经霸占了这里,它们妖娆的绽放着,那些跪在门口的宫女有些正在凝视着花朵,有些却在轻轻颤抖,仿佛很害怕。确实让人恐惧,因为在这栋宫殿的外面,竖着一排森然的铁戟,在那些铁戟的戟锋上插着一颗颗头颅,无一例外,这些头颅的原主人都失去了双眼,他们临死之前的尊容很难看,大张着嘴巴,无声的呐喊,比那流着绿色眼泪的雕塑还要狰狞。
这是一个正在滑入深渊的国度。
燕十八从《芳阕殿》里走出来,隔着满院的血信子看着那些狰狞的头颅,他的护卫与老师寸步不离的紧随其后,当然,这位老师并不是床上躺着的那一位,床上躺着的是一个疯子,或者说是一位疯狂的国君,而他偏偏还享有仁厚之名。
当他们绕过那雄伟而丑陋的雕塑时,燕十八的老师车敬轻声说道:“恐惧并不是敬畏,只有智慧与仁爱才会赢得人尊敬,我的侯子,我们应该立即起程,离开这里。”
墨家子弟讨厌杀戮,他们崇尚着仁爱,但他们同时也知道,仁爱并不能使这个已经混乱的天下平静下来,于是,他们积极的投身于天下,奉献自己的智慧,兼相爱、交相利,达到非攻的目的。
燕十八没有立即回答自己的老师,他凝视了一会那瞎眼的雕塑,向宫城外走去,边走边道:“我的老师,宋国没有欺凌安国,为何安国却仍旧如此恐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车敬怔了一怔,答道:“欺凌无处,不是单一的宋国,而是整个天下。强国恒强,弱国恒弱。安国以弱国之势,仰望天下,自然会恐慌。”
“是吗?”
燕十八笑了一笑。
车英却在一旁反驳:“强者恒强,弱者恒弱,这是天下不变的道理。为使恐惧与杀戮消失,唯有强大的力量。故,自古以来,国之大事,大戎在祀。力量终将战胜一切。”
“力量也需控衡,不然便是杀戮与恐惧的蔓延。”
车敬同样在反驳自己的儿子,他们一个是兵家一个是墨家,就像矛与盾,几乎每一天都在争吵着同样的问题。燕十八已经听够了,他微微一笑:“君父召我回国,可我却有些留恋少台了。”
“侯子,不可。”
这下,争得脸红耳赤的父子二人异口同声。
车敬沉声道:“侯子,少台并非久留之地,我们应该立即赶回燕国。”
车英也道:“由燕京而来的信是密信,并没有使者,君上做出这样的安排,目的何在,不思也知。侯子,我们需得连夜离开少台,经由泰日峡谷穿过宋国,直抵燕京。这一路上,我们会降下玄鸟大旗,侯子会化身为郑国的商人,我们的行踪会悄无声息。”
是的,他的护卫与老师已经为他拟好了回国的路线,或许,他们已经拟好了许多年,但是燕十八还是不敢肯定,甚至是不敢相信,君父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召回去,我不是一个傻子么?胆怯而又懦弱的傻子。君父不是说,燕国不需要胆怯的人么?难道,这些都是谎言?
车敬见燕十八沉思,他却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这位老墨家神色凝重起来:“侯子,大事为重,切切不可为儿女私情而误国事啊。”压抑的腔调有些声嘶力竭。
“儿女私情?”
燕十八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红,他的老师猜得没错,若说在这充满恐慌的安国,还有什么是值得他去留恋的,还真是儿女私情,只不过,他心中的那个人却未必知道。姬灵儿,上左大夫姬英之女。世人都说,安国最美的不是那漫山遍野的桃花,而是花丛中的姬灵儿,她的美更甚于春起夏藏的桃花,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她无刻无刻绽放着自己的美丽,见过她的人都说,姬灵儿甚至比那被孔夫子惊为天人的蔡国第一蔡宣还要美,恐怕与大雍的那位女公子不相上下。
蔡宣长什么样,燕十八不知,那位称天下第一的大雍女公子是何模样,燕十八也不知。他只知道,姬灵儿的确是天下最美的女子,她的眼睛是那般的清澈,声音如百灵鸟一般好听,若说这个天下还有什么是纯粹而干净的,那必然就是姬灵儿的笑容。
“侯子,等回到燕国,待到大事之后,侯子大可遣人来造访安侯与姬大夫,谅他们也不敢拒绝侯子的好意。”车英与其父不同,他只会想出解决的办法,而不是一味的劝燕十八,在这位兵家子弟的心里,力量最为,只要燕国足够强大,那么还有什么是不能做到的呢?即便是大雍的女公子,或是朝歌城里的王女,那还不是任由强大的燕君索取。
“唉。”
燕十八看着车英,竟然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他转身朝宫门外走去,跨上那早已等候在外的马车,吩咐跟上来的车英:“去城外,望渊山。”
望渊山上有忘渊亭,站在亭里可以将数十里花海尽收于眼底,上左大夫之女姬灵儿极喜桃花,每当桃花盛开的季节,她必然会来到山上,一边放风筝,一边将那清脆的笑声撒落这个人间。因此,桃花盛开之时,她也成了少台城的一景。但凡听见她笑声的人,都会情不自禁的驻足在那山下,看着那大红色的身影与天上的风筝,或许,他们都希望成为那天上的风筝,被她牵着,为她所眷顾。只不过,这样的念头却只能想想而已,上左大夫对姬灵儿爱若珍宝,接二连三的拒绝了陈侯与召侯为各自的儿子求亲,也不知他到底想将女儿嫁给谁。
来到望渊山下,燕十八也只是远远的看着。并不是因为那一排排的护卫拦住了他,而是因为有些美丽的事物与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风筝高高的飞扬在天上,那脆嫩的笑声伴随着风筝而起伏,燕十八坐在马车里,把窗格推开。三月的风不冷不热的扑了过来,他却捏着拳头咳嗽起来。车英递过来珍贵的小药罐,燕十八用细长的银匙取了一些药液,用舌头把那碧绿如珠的药液舔干净后,走了下马车,向山上走去。
燕十八想,今天,在离开安国之前,我应该去见一见她,只是仔细的看上一眼。或许,等我再次回来时,身上已经沾满了权力、地位、阴谋、诡计等等诸多肮脏的事物,那就再也没有勇气站在她的面前了。更何况,我还会回来么?
上山的道路落满了陈年旧叶,踩上去又松又软,燕十八走得有点吃力,车英一直跟在他的身旁,保持着警惕。
山道上站着两排甲士,他们狐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