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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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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篇谕旨,未写明的地方甚多,然而妙就妙在大大小小的官员看了,人人却都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关卓凡看了之后,也不免感叹我大中华的文化,真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官场中的潜规则,更是无须赘言。

    而这一切的背后,又反映出了朝廷的一种态度:不管是两宫太后,还是恭亲王,抑或是军机大臣和朝中的亲贵,都认为轩军所代表的,乃是京营的名声和朝廷的脸面,将来在上海可能发生的战事中,只许胜,不许败。

    尘埃落定,便要准备开拔了,按照原本的议定,应该先到天津的大沽口,再坐洋船到上海。偏偏这个时候,河南巡抚李鹤年被假军情所误导,急报境内发现数百骑捻匪的前锋,向直隶窜扰。军机处没有办法,只得顺手更改了轩军的路线,往河南迎头压下去,预备跟李鹤年的豫军一起合力击溃了捻匪之后,直接从武昌坐江轮到上海。

    到了河南,结果发现所谓的匪情,乃是误报。所以张勇直到上了船,在甲板上仍然对李鹤年表示不满,认为不仅耽误了时间,还耽误了他坐海船的机会。

    对李鹤年不满的,远不止张勇一个人——上海的官员和士绅,私下里对李鹤年破口大骂的,尽有人在。原拟在大沽口接兵的洋船,是上海方面所雇,损失了一笔上万银子的定金也就罢了,难过的是白白耽误了时间!

    好在耽误的时间亦不算太多,等轩军急行到了武昌,消息传到上海,惶惶的人心终于初定:有两艘洋船接运,顺江直放,只要途中不遇到阻隔,轩军到达上海,是指日间的事了。

    对于朝廷派出轩军来防卫上海,上海的士绅有皇恩浩荡,感激涕零的心,原因全在于“城南关三的马队”这七个字,以祺祥政变中的表现,在坊间被愈传愈神,层层夸大,干脆到了以一敌百、神乎其神的地步,被视为天下一等一的劲旅,拱卫禁苑的头号部队。因此这一笔从武昌到上海的巨额船费,全由上海的士绅报效,并不要官府出一两银子。就连承运的美国旗昌公司,也表示了要“出一分力”的意思,将运价做了两成半的折扣。

    长江水道,并不能通行无碍。事实上,湘军和太平军的水军,仍有激烈的争夺,两岸的关卡犬牙交错。这种时候,仍然敢于冒险在江面上航行的客船,只有旗昌公司这两条火轮,而能不能顺利到达上海,又全靠船上这两面美国国旗撑腰。

    开辟了这条“申汉线”的美国船东,叫做金能亨,这个俗气无比的名字,是他亲自替自己取的。名字俗气,人却不俗,很稳重,也很能干。此刻他也在船上押船,正在琢磨着,自己该如何与这位新任的上海知县,第一个拉上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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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顺江而下 (周一求推荐票)() 
金能亨与赫德不同。作为一名美国商人,他来到中国的时间还不够长,因此他对于船上这帮中国军官的举动,完全不能理解:那些四品或者五品的军官,为什么在一位七品的知县面前,会表现出一种毕恭毕敬的态度?

    在他的眼里,关卓凡是新上任的上海知县,而这一船官兵,是去加强上海的防务,这两者之间,他还看不到等号应该划在哪里。

    然而这位知县有着特别之处,是一定的。虽然看上去还年轻,但也许他是一名状元,是中国今年考出来的学问最好的人。不管怎么说,除了道台吴熙,在上海县就是他说了算,因此这个结交他的机会,不应该放过。

    他宴请关卓凡的地方,是在船上的小餐室。桌上铺着雪白的镂花桌布,漂亮的银制餐具,旁边还立着一位站得笔挺的印度侍者。

    “干先生,我很……荣幸,可以吃饭……和你一起。”络腮胡子的金能亨,礼服扣得一丝不苟,举起手中的酒杯,用笨拙的中文说道。

    干,关卓凡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你可以说英文。”关卓凡尽力维持着面上的微笑,微微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用英语说道,“叫我‘逸轩’就好了。”

    难怪他来做上海知县!金能亨恍然大悟,脸上的惊奇很快便转化为热情洋溢的笑容。用英语对话,轻松多了,话也就顿时流利起来:“你能说英语,真是太好了。逸轩……逸轩……OK,我叫做Edward–Cunningham,你可以叫我埃迪。”

    埃迪是昵称,而逸轩,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昵称,都算是亲近的表示。

    关卓凡的脑中,对金能亨没有什么记忆,于是很专心地听着他的话,讲述自己如何来到上海,如何从广州租下了这艘曾经全新的“威廉麦特”号,如何甘冒奇险,朔江而上,把一船货物运到了武昌,终于开辟了这条“申汉线”,如何把旗昌轮船公司发展到今天有三条船的规模。

    “逸轩,我还兼着一个名誉的美国副领事,在租界内,有一定的影响力。”金能亨的表述,恰如其分,既点出了自己的地位,又不至于过分夸大自己,“如果有什么我能够帮忙的地方,请让我知道。”

    “好极了。”关卓凡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我确信,我们之间不仅会有着真正的友谊,而且还会有很好的合作机会。”

    “合作机会”这四个字,是金能亨最愿意听到的。按照他对中国官场的一贯理解,他非常认真地向关卓凡表示,在未来任何可能的合作当中,他都会充分考虑到“逸轩”的利益。

    这位埃迪,还真是知情识趣——关卓凡一边笑着点头,一边想。事实上,在他的计划里,确实也需要一位美国人,不过这是后话,要等到了上海,摸摸这个家伙的底细,再做决定。

    这顿晚餐,宾主都很尽兴。金能亨很客气地把关卓凡送回甲板上第二层的头等舱内,才告辞而去。等他走了,关卓凡却又出了舱门,下到甲板之下的统舱,在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背着手看丁世杰和各位军官给兵士们点卯。

    “老总,这洋人的怀表,还真是好用。”点卯已毕,丁世杰用衣襟把手中的怀表又擦了擦,才小心地收了起来。这次一同开拔的军官,七品以上,每人都收到关卓凡所送的一块洋表。战场之上,时间就是生命,因此虽然很花了一笔钱,但关卓凡并不心痛。

    伊克桑和丁先达,都学着丁世杰的样,把怀表收了起来。张勇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凑近了关卓凡,神秘兮兮地问道:“老总,洋人请你吃什么好东西了?”船上的伙食,虽不能说多差,但翻来覆去的都是那几样,他已经吃得腻了。

    “嗯……先吃了几片青菜,然后是一块鱼,再就是一块点心。”关卓凡沉吟着,把沙拉,主菜和甜点,一个一个报了出来。

    “还有呢?”张勇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继续追问。

    “还有?”关卓凡双手一摊,“没了。”

    “没了?!”张勇瞪大了眼睛,手按刀柄,霍地站起来,破口大骂:“我操他娘的洋鬼子,竟敢看不起我们关老总!”

    “洋鬼子的饭,叫做番菜,各人吃各人的,本来就是这个样儿,”关卓凡啼笑皆非,“这个金能亨,人还不错,你发那么大脾气做什么。”

    “哦,哦,”张勇知道自己是露了怯,坐下身子,犹自小声嘟囔着:“我操他娘的洋鬼子,对自己也这么狠。”

    *

    *

    船到江宁的时候,是薄暮时分。这里是太平天国的“天京”,泊靠在两岸的太平军水军舰船,重重樯帆,清晰可见,时而亦有大舢板划江而过。从这里往下,大多是被太平军控制的水道,为了不被发觉火轮上乘客的身份,船上的气氛紧张起来,禁舱令再一次实行,除了几位五品以上的军官,可以便装在甲板上观望,其余的官兵,白天都不许出舱。

    “先达,你请过来。”关卓凡站在船首右侧,沉声把丁先达叫到了身边。

    “老总。”丁先达毕恭毕敬地来到关卓凡身侧。他虽然是五品官,但毕竟是新进马队的人,平日里说话不多,在关卓凡的面前,更不敢象张勇他们那样随便。

    “我看长毛的水军,阵容也鼎盛得很,”关卓凡一边张望,一边问道,“两边的水军,你都待过,依你看来,如果湘军的水军进攻江宁,胜负如何?”

    “回老总的话,标下以为,长毛的水军必败无疑。”丁先达仍是一副恭恭敬敬的口吻。

    “先达,你不用这样拘谨,有什么就说什么。”关卓凡笑道,“入了营,咱们就是一样的兄弟,我拿你当好朋友看待。你也不必自称标下,说到底,我只是……”他又想说我只是七品的知县,但情知说也没用,说烂了嘴,他们也没一个人肯认真听的——自请降为七品,结果带来这样仪制上的麻烦,倒是自己始料未及的。于是挥了挥手,示意丁先达说话。

    “是,卑职有几点浅见,请老总指教。”丁先达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从军之后,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因此说起话来,并不粗鲁,“其一,长毛水军喜欢用大船,而且不分战船与辎重船,连军用和民用也不分,不仅笨重,而且臃肿;湘军的船,轻快灵活,不论是火攻还是炮战,都占上风。”

    “嗯,有道理。其二呢?”关卓凡对水军一窍不通,一边看着两岸太平军的船,一边对照着丁先达的话,听得津津有味。

    “其二,彭雪帅是用兵的好手,他的一营水军只有六百人,打起仗来,每营各担其事,分工明白。长毛的水军,一个军就是上万人,靠一个军帅,哪里统管得过来,何况上面还有总制,将军,监军,人人都能说话,因此打起仗来,靠的就是一拥而上,没什么战法,输得糊里糊涂,就算赢,也是赢得糊里糊涂。”

    彭雪帅,指的是湘军水师统领,那位“书生笑率战船来”的彭玉麟了。关卓凡点点头,鼓励丁先达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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