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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外冷内热,他训你也应是为了公子好。”初梦道,“有些说重了的,公子莫难过。”
“哟,你方才来府里一月有余,这老爷的秉性也叫你摸透了呢。”扶瑄打趣道。他之所以沉闷,倒并非是因谢安的训话,而是谢安与他说些了苏之在北境征伐艰难之事,但扶瑄思量之下,不便与初梦道。
初梦与他一道朝灶房去取午膳,眼见炊烟已在目前,扶瑄忽道:“初梦,我忽然忆起那晚,你应承着要为我烤羊肉串来着,眼下不必身陷囹圄,是不是该犒劳犒劳我呢?”
初梦转了转灵眸,俏皮道:“公子这话说得奇了,公子有何功劳,需是要‘犒劳’呢?”
扶瑄哈哈笑了,行了个礼,道:“咬文嚼字在下甘拜下风,只求姑娘赏在下几串烤羊肉串吃,这样可好?”
初梦确也被他逗笑了,道:“好好好,不刁难你了。我去取些红柳枝来,灶房应是有羊肉备着的,用公子屋苑里头的冬日炭炉便可烹了。”
扶瑄转危为安,初梦心里亦是很欣喜非常,只是她不似那种喜形于色的天真女子,但帮着扶瑄制备烤炙器皿时,脚步却额外轻盈许多。
扶瑄见初梦在长公子屋苑中庭里忙里忙外,便道:“有何我能搭把手的?”
初梦回眸一瞧,扶瑄一身绫罗锦缎的袍子正于烈空下璀璨着光辉,便道:“公子且好生在那处歇着罢,唯恐公子来了,初梦又需照顾着火,又需照顾着你。”
“这话说的,我哪是那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呢。”
初梦笑了,边用紫铁玛瑙掐丝短刀划着羊肉,道:“公子为何那夜忽的想食羊肉串了呢,那羊肉串可是胡人的饮食,中原人觉着那种烹法太粗蛮了,入不了眼呢。”
“那倒不尽然。眼下晋国虽与胡人打仗呢,可胡人之中,作恶的只是那班政权领袖,更多的平民却是无辜而良善的。”
初梦觉察着他答非所问,似意有所指,正思忖着其中奥妙玄机,扶瑄却正自她身后环抱而来,温柔擒住了她握有短刀的手,翩翩袖袍已挽至肘处。扶瑄道:“这些刀光剑影的事,交由我们男儿家做便好了。”
初梦微微回首,问:“依公子言,那女儿家呢?”
“女儿家应是每日将自己妆点得如花似玉,承掌天地间那一抹艳色,便好了。”
“依公子言,那女儿家应是做只不闻不问,不悲不欢的花樽咯?”
“我倒又是奇了。”扶瑄温厚的大掌一手攒住初梦架刀的纤指,另一手扶住初梦按着羊肉的那手,环着她身,一刀一刀细细切着,道,“你这好与人拌嘴的毛病,是不是入了我屋后才得的?看来日后,我需好好治治你这病根了。”
少时,羊肉在砧板上切得了,初梦又将那泡了水的红柳枝条沥了捧来串肉,扶瑄忧心柳枝上存着倒刺未刮净,便要抢过来串肉,而初梦又嫌着扶瑄串得不循章法,乱弄三七,不许他串。二人嬉闹着,总算将这炭炉支起来烤了,烈日凌空当红,摧得这地下的炭炉里的炭哔哔啵啵烧得欢腾,二人蹲在炉边看着火候,只小片刻便满脸烫红又透着汗,初梦与扶瑄对视一眼,初梦嗔怪道:“哪有人大热天的寻思食羊肉的,我倒好,也跟着你一道疯!”
扶瑄听罢,笑着拿袖去掖初梦额上的汗,二人推来搡去又闹作一团。正闹着,羊肉的香味自炉上弥散开来,那香气奇异无比,勾魂摄魄,上好胡羊经火烘烤后渗出的油脂,与那微微焦脆的表皮,混合着红柳枝的草木芬芳,直直勾人垂涎,初梦又适时在上头撒了一把孜然与辣椒面,调料碎入炭里直腾起一阵星火,扶瑄已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要尝了。
“扶瑄公子——”门外传来一声丫头清脆的喊叫。
扶瑄几乎已将羊肉串送至嘴边,莺浪却自屋苑正门口一路小跑而来,口中喊着:“扶瑄公子——维桢小姐来看望公子了,已快行至公子屋苑了。”
第七十九章 鸠占鹊巢()
维桢一入长公子屋苑,便掩住鼻息,道:“扶瑄兄长这是做什么呢,怎的此处这般乌烟瘴气的。”
扶瑄只好停住了举着羊肉串的臂,道:“维桢你来了。”
维桢仍是挥摆着她的紫藤花妆花缎袍袖,极是嫌恶,指着那炭火炉子,训与初梦道:“大热天的支什么火炉子呢,将这好端端的院子燎得乌烟瘴气的,扶瑄兄长我是最了解的,他极好洁净风雅,如今屋苑却叫你侍奉成这般模样,有你还不如没你呢!”
“不关初梦的事。”扶瑄正色道,“是我自己忽然想食羊肉串了,正与初梦一道烹呢。”
“扶瑄兄长,那胡蛮的羊肉串有何好食的,净是粗鄙野蛮之相,难登大雅之堂。维桢为兄长煲了南国金丝燕窝盅,太医言对伤口愈合大有裨益,兄长趁热饮了罢。”维桢说罢便上前自作主张,将扶瑄手中的羊肉串夺过随手弃掷与地。
初梦忙俯身于地去拾,扶瑄稍稍有些怒了,莺浪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从一旁捧出一盅燕窝上前,道:“公子快趁热饮罢,小姐可是亲自守在火旁精心细炖了个把时辰呢。维桢小姐心思细腻周到,连蜜糖也一同捎带来了,公子倘若觉着清淡可添些进去。”
维桢又与初梦令道:“你还在那处愣着做何,快将这烟熏火燎的炭炉子端走呀,熏我这一身烟火气,回去又得是更衣了。”
扶瑄又显露出那副冷冷的面孔,初梦一望便知扶瑄是动了气了。扶瑄本是温润如玉之人,大度能容,前时桓皆再怎么嘲弄他,他连眉头也不动一下,却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逃不过“情色”二字,每每为了初梦动气动情。初梦忙上前端起炭火炉子,路过时轻蹭了下扶瑄的袍袖,朝他递了个眼色,似在言道:“忍忍罢。”
扶瑄并未去接下那盏燕窝盅,只冷淡道:“谢维桢小姐美意,可惜扶瑄对燕窝有敏症,无福消受。”
“不应该呀!”维桢叫道,“幼时我还与兄长一同服用过呢!”
“时过境迁了。”
莺浪只得收回了燕窝盅,维桢也没了好气,往常以扶瑄良善的秉性,即便他对此燕窝有敏症,当着来人的面,也会将此盅接下,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故而维桢更是疑惑,今日扶瑄却对她撒哪种气呢!
维桢只将这气又撒至初梦身上,道:“我与扶瑄公子有些话说,世家之事不便下等人旁听,你等都下去罢。”
扶瑄终究忍无可忍,压着火,道:“维桢妹妹,此处是长公子屋苑,初梦是长公子屋苑之人,谁主谁客——”
初梦忙打断道:“不碍的,维桢小姐顾虑得有理,初梦先行告退了。”
扶瑄默默远望着初梦离去的背影,炭火炉子重,上头还架着一扇那一口未动的羊肉串,初梦纤细的骨肉端着走得左摇右摆,力不从心。扶瑄的心瞬时收紧起来,这女子究竟从前经历过些什么,怎堪如此隐忍大气!
“扶瑄兄长。”维桢上前挽住扶瑄的臂,娇媚之姿宛若她已是谢公子夫人。维桢撒娇道:“前时兄长在那皇上面前一展书法,好是雄壮豪情!维桢的字写得不及兄长好,可否叫兄长教教维桢呀?”
扶瑄又朝屋苑正门处远眺一眼,恋恋不舍,然初梦的身影已然完全消失于视线内,扶瑄轻惋一声短叹,又瞥了一眼今日妆点得尽态极妍的维桢,淡淡道:“进屋罢。”
“公子这屋可真冷呢。”维桢一入屋内便觉着与外头烈日截然不同的丝丝凉气,便紧了紧华袍,淡淡的依兰香气迎风拂面,维桢不知此香正是扶瑄前时为初梦所在而焚的,又打量了一圈这屋内陈设,煞有介事地点评起来:“虽说清冷,可这摆件倒是极风雅的。”
“你想学什么字?”扶瑄直切正题,淡淡道。
“公子的楷书,行书,草书皆是极妙的,可维桢平日写惯了楷书了,烦请公子教维桢书那楷体罢。”维桢说罢便在那铺了纸墨的案后兀自坐下,又道,“姨娘也言说了,叫我多来兄长处走动,她赞公子博文广识,叫我与公子多处处,一道熏陶着些。”
扶瑄明白她言下之意便是用赵姨娘的身份来压她,虽他并不以为然,却也得遵从着三分,便应承道:“好,楷体是书法的基本,待我寻个碑帖来与你摹。”
“有扶瑄兄长在此,还要那木讷讷的碑帖作何?”维桢道,“兄长莫忙了,快过来与维桢同坐,手把手地教维桢,岂不更好?”
待扶瑄过去坐与她身侧,维桢低嗅着他周身萦散的那股广藿香氛,不自觉地将身子倾向扶瑄那侧,意在懒懒的,作出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贵态模样。扶瑄亦是感到了维桢逼近的身子与灼热的目光,浑身一阵不自在,只正了正身子,道:“写字最讲求那风骨气节,于初学之人而言,坐姿端正乃是首位,请妹妹端正身姿先。”
维桢只好坐直了身子,扶瑄又道:“请妹妹先写随意写一个字来瞧瞧。”
“好。”
维桢擒过羊毫幼竹笔,微微沾润了已在砚上研好的墨,在细金素纸上专注地写了着,扶瑄在一旁瞧着,是个“瑄”字。维桢写罢,将笔架回卧仙青玉笔搁上,抬眼娇楚地望着扶瑄的眸子,问:“兄长,维桢这字写得如何呢?”
“写得不错。”扶瑄淡淡道。
“那兄长与维桢写一个来瞧可好?”
扶瑄淡淡地提起笔,极平常地写下一个“瑄”字。
“兄长写得果真比维桢好呢。”维桢娇俏道,这墨字映在金粉素纸上闪着点点细芒,如这人在维桢心中一般高大光辉,“到底是誉满建邺的扶瑄兄长,果真不同凡响,这勾,这展,一字便可彰显风流,好生厉害呢。倘若维桢有兄长一半功力也便知足了。”
“你写得也不错呢。”扶瑄道。这确是实话,维桢出身王谢世家,虽是旁支,但也自小荣华富贵,读书写字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