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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嬷嬷见老太太兴致勃勃,温宴又不反对,就依了老太太的心意。
小半个时辰后,温宴把金老太太请进家中。
邢妈妈对老太太的到来颇为惊讶,又赶紧使人往吏部传个话,免得霍以骁回府晚了。
温宴陪着金老太太在府里转了转。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金老太太道。
她最喜欢的是园子里的景色,看这布置,就是一天四季都不重样,各有各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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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回屋里歇息,而是坐在了秋千上。
“好像一下子就年轻了,”金老太太道,“以前啊,家里也有一座,一个个臭小子,恨不能荡得飞起来,我就在底下抬头看,看得心惊胆颤,就怕他们抓不稳摔下来……”
温宴陪着金老太太。
黑檀儿被抢了好位子,蹲在地上看了老太太一阵子,还是默默走开了。
它不和老太太抢秋千。
白日长,霍以骁回来时,天色还亮。
温宴起身走过来,冲霍以骁笑了笑,轻声说:“老太太可能想单独与骁爷说会儿话。”
霍以骁颔首。
他走上去,扶住秋千,问:“您想荡秋千?”
“老了,害怕荡,怕这颗心啊噗通噗通跳得越来越快,”金老太太顿了顿,又道,“可是,人嘛,总会越来越老,又想着,现在不荡,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勇气了。”
霍以骁抿了抿唇。
老太太话里有话,他知道。
“我扶着您,”他道,“就像小时候您扶着我一样。”
霍以骁推得很轻,秋千前后微晃,幅度很小。
金老太太坐在上头,脊背慢慢放松下来:“以骁,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我也犹犹豫豫着,怕我说多了、管多了,你厌烦我,往后再不肯与我说话了……”
霍以骁应了声,道:“以前说不定是,现在不会了,阿宴唠叨。”
金老太太笑了起来,笑得很开怀。
比起直接答应她什么,怕媳妇唠叨这样的说法,让金老太太更踏实一些。
曾嬷嬷的担心固然有道理,可金老太太还是想说一说,哪怕以骁怨她,依旧想说。
因为,她能为这个孩子做的事情,真的很少。
深吸了一口气,金老太太道:“以骁,你始终得认祖归宗。”
身后,推秋千的动作停下来了。
金老太太握紧了秋千架子,道:“你得认祖归宗。”
第627章 麻烦
霍以骁的眉头紧蹙。
这确实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话题。
换作以前,他大抵是直接掉头就走了,可今日,他忍下来了。
他看到了金老太太的迟疑,亦看到了老太太的坚持。
而且,是他让老太太的说的。
他答应了老太太,就在这里扶着她……
再者,金老太太真的老了。
站在老太太的身后,霍以骁一低头就能看到金老太太的头顶。
坐在秋千上的老太太,满头银丝,黑色成了少数,背亦佝偻着,夕阳西下,余晖落在她身上,添了一层暖,却也暮气沉沉。
霍以骁的喉头滚了滚,半晌,问道:“为什么?”
金老太太一直在留意霍以骁的反应。
她没有回过头去,也是不敢回头,她只用她不再灵敏的耳朵,听身后动静。
即便下了决心,真开这个口,依旧让她忐忑不安。
好在,霍以骁耐住了性子。
金老太太略微松了一口气,缓缓道:“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总喜欢去祠堂,要是别处寻不到你,去祠堂总能找到。”
霍以骁自然也记得。
他当时太小了,生离死别,一知半解。
等明白父母“已故”的意义之后,他又知道了什么是牌位,他就往祠堂去,有时候一待就是一下午。
嬷嬷们不敢催他,大抵也是看他可怜,搬把小杌子给他,让他坐着,抬头看父母牌位。
那些往日记忆,如今回忆起来,依旧清晰。
霍以骁便应了一声,以示自己在听着。
金老太太又道:“我晓得,比起皇家,你更希望自己姓霍,怀任夫妻是你父母,你是霍家的四公子,而不是朝堂上别人避讳这个顾忌那个,最后称呼出来的‘四公子’,可是啊,以骁,姓可以改,身上的血不会变。你坚持不肯认皇上,不肯做皇子,可在所有人眼里,你还是皇上的儿子,是皇子殿下……”
说完这一段,金老太太揉了揉胸口。
有些道理,清楚归清楚,说出来,还是闷得慌。
闷得不仅是金老太太,还有霍以骁。
夏天傍晚的风吹过来,又闷又黏糊,让人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前头水面上,几只蜻蜓盘旋。
以金老太太的眼力,不能看得很清楚,但人生经过了无数个夏天,她知道,雷雨之前是最闷的,真轰隆隆地来一场,才畅快些。
“官场上的大道理,你比我懂,”金老太太往下道,“但女人家的事情,我比你清楚。
以骁,你娶媳妇儿了,她现在用着方子,能以年纪轻、以前身子也不好、多调养几年为由,就这么候着,可她迟早得生孩子。
沈家倒了,皇上不可能让他的孙儿还姓霍。
过几年,你媳妇儿怀上了,挺着个大肚子,你要让她在孕中还操持那些麻烦事情吗?
不管你愿不愿意认,她怀的就是皇孙,不会因为你姓霍,前朝后宫就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当霍家子弟。
先认祖、再生孩子,少操心。”
霍以骁抿住唇,下颚绷紧,一言不发。
如此沉默,并非是不愿和金老太太沟通,而是老太太的话,像一把匕首,刺进了他的胸口。
他想到的是温宴的梦。
梦里等着他们的,不是认祖归宗时的繁琐议程,而是“麻烦”。
生与死的麻烦。
老太太说得对。
他不姓朱,他依旧姓霍,他跟皇上耗到了二十九岁,耗到皇上都心灰意冷放弃逼迫他低头了,可在旁人眼里,他的孩子,依旧是个大麻烦。
他失去了温宴,失去了刚刚在温宴肚子里安家的孩子……
霍以骁咬紧了牙关。
他曾经想象过那个画面,只想了个开头,根本不敢细思。
“我……”霍以骁开口,仅一个字,嗓子紧得不行,他只能轻咳着清一清,“您、您是想说,若我恢复身份,就没有那些操心事了吗?”
“哪有这么容易,”金老太太摇了摇头,“你也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藏在暗处的那些人,会抓住一切机会,往你身上扎刀子。”
霍以骁自然是知道的。
想要真正踏实,就得把那些未知的秘密都翻出来,把所有的隐患全部除去,把一切事情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霍以骁平复了一下心境,放缓语调,与老太太道:“谢谢您愿意与我说这些。”
金老太太愣了愣,而后,扯出一个笑容来。
涩涩的,是苦笑。
“因为我愧疚,”金老太太叹了一声,道,“你记得盏儿吗?以前院子里洒扫的丫鬟。”
霍以骁道:“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
金老太太侧过身子来,抬起头看着霍以骁,苍老的双手按在他的手上:“有一回,她在院子里碎嘴,她说,‘四公子的眼睛长得像太子殿下’,那年,你六岁。”
霍以骁的呼吸倏地紧了。
六岁那年,还是丰平年间,太子殿下值得就是他的父亲、现在的瑞雍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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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那一年,金老太太大病,不再亲自抚养他,将他送去了前院。
霍以骁斟酌着问:“她还说了些什么?”
金老太太的身子发颤,全靠握着霍以骁的手来汲取力量,她颤着声把记忆里的那些对白讲述出来。
每一句话,都是她心中的一个窟窿。
霍以骁默默听着。
原来,其中是有这样的缘故。
邢妈妈一直想问却没有问出来的缘由,其实,就是盏儿的几句话。
“那几句话,成了我的噩梦,”金老太太道,“家书上说的全是安康、安康,那么安康,为何会……
你若不是我嫡嫡亲的曾孙儿,那他去哪儿了呢?
我的曾孙儿,是娘胎里就没有气了,还是他必须死?
怀任媳妇呢?真是难产走的,还是因为保不住儿子,激动得止不住血?
怀任回京之后,郁郁寡欢,他把你交给我之后,就没有再管过,不闻不问。
我以为他是太过伤心,又怕过了病气给你,可其实,是你代替了他的儿子……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那些,以至于大病一场。
那时候的我,没有办法不迁怒你,虽然你没有任何过错。”
第628章 你与她不像
说着说着,金老太太老泪纵横。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人生至痛。
只是病重、意外,也就只能那样了,可一旦察觉到,其中可能有其他因由,痛恨之意就无法克制了。
情绪需要一个宣泄的口子,把那些恨、那么怨全部倾倒出去。
需得如此,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养了以骁六年,在她眼里,以骁一直是她的曾孙儿。
失去父母的以骁视她为依靠,失去孙儿的她视以骁为依托,在他身上,金老太太倾注了无数情感。
哪怕一朝乱了心神,她也无法对以骁说重话,下狠手。
她选择把以骁送去前院。
见不着了,就不会剐心剐肺的痛。
而且,离得远些,不在跟前,也免得她一个控制不住情绪,说些不该说的话……
本意其实是好的,可也伤了以骁。
只是当时的她,无法样样顾及周全了。
霍以骁迟迟未言。
金老太太的眼泪落在他们握紧的手上,烫得他难受。
他自然明白老太太当时的心境,那种说不得、怪不了、又过不去的情绪,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