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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烧个纸,意思意思,搞得跟多吓人似的!不过沿袭传统,你们弄得比我还迷信!”
“爸,既然是意思意思,那您何必非得要漾漾来、还让她下跪呢!”
“啧哎!”老马挠着稀疏的白发,无言可对。起初他的确是意思意思而已,让小孩跪着确有三分玩笑之意,本意是一如既往地悼念妻子,如今弄得场面难堪。
“爸,我不是要怪您!我只是想告诉你英英她为什么今天发这么大的火!这个孩子从怀孕到一岁多不停地出问题,好多次我两以为她要活不下来了!真没想到有今天!我们对这个孩子的以后没有什么大的期望,只要她健康!为了她我们很多次冷落了老大,仔仔对我们很有意见,我们两真是宠她都宠不来,您还让她跪着给烧纸你说英英她火不火!”
“我哪知道这档子事啊!”老马无辜又愧疚。
“我这不正告诉您嘛!英英生气它那是一个妈妈的正常反应,您可别再为这个置气了!我担心她话重了气到您!”
“我没事!”老马语气和缓地摆摆手。
“还有仔仔外婆的事,她总是揪着以前不放谁家没点陈年旧怨呢?爸您别在意!她这人特别较真,我七八年前说的气话她现在吵架时还拿来当素材和证据呢!”
“没事没事!你去看她吧!”
“行,那我给您倒杯水待会端屋里喝!今天早点进屋睡吧。”
“嗯!去吧。”老马听致远这么一解释,心里松软了很多。
见漾漾恢复了笑颜,桂英心情也平复了,可依然不解气,她忍不住拨通了包晓星的电话,向闺蜜抱怨了起来。从第一晚仔仔半夜摔下床到漾漾没冲厕所被训、大哥兴邦惺惺而回、家里家具被挪腾、医院连跑了两天、半夜砸仔仔手机、买床买手机买躺椅到刚才的雇漾漾下跪烧纸一口气讲了一个半小时。那头的晓星听得一个眼大一个眼小,一会翻鼻孔一会咧开嘴真是难以想象、岂有此理!后来两姐妹在微信里商议好:明天晚上下班后叫上晓棠一块,出去喝喝酒替桂英解解闷。
漾漾见妈妈忙着打电话,哥哥回自己屋写作业,一个人无聊又犯困,于是决定回自己屋。一出门看到了老马独自回屋的漾漾碰到了独自回屋的老马,祖孙两皆委屈地看了一眼对方,又不好意思地快速收回了自己那多情的眼神。漾漾的眼睛里是一个小鸡仔的愤怒和委屈,老马的眼睛里是一只老狐狸的歉意和失落。老马故意走得缓慢让着漾漾,漾漾挤着墙踩着缝儿从老马面前快步走过虽隔着两米远,却彷如隔着深不见底的太平洋一般。就这样他们各自低着头回了自己屋。这两个孤独者刚刚建立起来的友谊,没想到被马桂英一下子掰断了。
老马躺在床上才知有些气短,他不禁反复思索着桂英说的桩桩件件,整个人静得好似穿越到了旧日岁月里一般。致远把躺椅搬回来后,又急忙打扫地上的玻璃渣和水渍,来回从门外几次经过,见老马的表情始终忧伤而深沉,于是提着新买的衣服走进屋里来。
“爸,这是英英今天给你买的短裤短袖,你试试呗!”致远把衣服从袋子里掏出来给老马看。
老马十分配合,穿上一试,那衣服、那裤子轻薄、透风、透汗但不透光不露肉动弹动弹跟穿着纱巾一般,十分轻便爽利。
“爷爷穿的裤子怎么和我的裤子一样的呀?”仔仔不平。
“这不打折吗?你爷爷也缺短裤。”
“老年人应该穿老年人的衣服,这是运动装,我们年轻人穿的!”仔仔摸着自己腿上一模一样的黑色短裤说。
“什么是老年人应该穿的衣服?这就是老年人穿的衣服呀。”致远拎着手里的衣服说。
“怎么这裤子你穿得、我穿不得?”老马问仔仔。
“哪有老年人穿这种贴身透气的网格运动裤?这是跑步运动专门穿的!”
“爷爷穿着挺好的呀!”
“怎么人家卖衣服只准卖给你呀!八张纸上画人头你好大的脸哪!”老马说完三人笑了。桂英听到笑声传来,心也轻了几分。
10上 写报告回首半生情 听戏曲感伤空心村
老马一早起来,见阳台上摆着个大躺椅,惊喜地打量一番,然后放下拐杖,坐了上去。宽扶手、木头枕、脚踏板,还是加长型的!特适合老马这种一米八的大个子,比老家那个躺着还滋润。躺椅对古稀以后的老马而言,好比羽扇之于诸葛孔明、筋斗云金箍棒之于孙行者,是神仙法宝一级的高端配置。老马躺在上面摇起折扇,逍遥无比,顿觉人生从此不同。
仔仔今早起晚了,背着书包从屋里跑出了门,连燕麦粥也没来得及吃一口。桂英起得早,还绷着劲儿呢,临走时只当没看见老马。冲着这把百分躺椅,什么样的隔夜仇老马皆可不计较。致远火急火燎地把漾漾抱到沙发上坐下,转身给她拿书包顺带换鞋子。往常这时漾漾会和老马聊几句,今天彼此无话。致远察出异常,把漾漾抱到老马跟前说:“漾漾,跟爷爷说再见!”
漾漾慢动作地别过头,噘着嘴儿。
“昨天妈妈是跟你开玩笑呐不算数的!来!跟爷爷握握手,重新交个好朋友!”致远拽出漾漾肉肉的小手腕。老马见势也伸出他那如枯枝一般的大手,作出领导见面握手的气派来。
“来,和爷爷握手!”致远把漾漾的小手递到老马的手心里。老马握着漾漾的小手,标准地晃了三下,一脸慈爱地看着漾漾。
“握了手是好朋友啦!跟爷爷说再见!你说我要上学去了!”
“我我要上学去啦!”睁眼打瞌睡的漾漾望着老马如是说。说完致远抱起她直奔幼儿园。匆忙的一周如此拉开了帷幕。
八点半兴盛打来电话,说村里的老光棍方圆请人跟村里的新寡妇婷婶说媒,结果被人家儿子打了一顿;说最近天有点旱果子长得慢,今年的杏子村里人卖得很一般,没几家上价的;说玉石他媳妇以前是护士,现在生了孩子在家没事,便在村里开了药店;还说上面让选新村长,村长的位子从他受伤后一直是二队队长替代的,现在要开始重新选了父子两聊了好久。老马忽想起北坡自留地里种的菜,他吩咐兴盛把那些青菜收个三分之一送两个婶婶家,他一个人吃不完,再不割老了,结种子留几溜儿足矣。两人挂了电话,致远早在餐厅那儿等着老马一起吃早餐。
“爸,是我二哥打的吗?”
“嗯,说了好些村里的事,我现在在这儿又管不来,他们要重新选村长了!”
“爸,您也该退了,七十了!还想当!”
“我早不想当了。”老马耷拉着眼皮,言不由衷。
“昨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2019年已经过了一半啦!”致远感叹光阴。
“阳历的七月初一今天可不是當的birthday!”老马放下手里的羊肉水煎包,想起大事来。
“嗯,是!怎么啦!”致远见老马神情肃穆。
“我琢磨着得写一篇报告!这怎么发呢?”老马嘟囔。
“爸,你是當员吗?”致远大声问。
老马点点头,若有所思。
“欸!怎么没听桂英说过呢?”致远诧异。
“她知道个锤子!我入的时间比她年龄还大呢?”
“爸你多少年了?”致远激动地问。
“她八二年出生,我八一年入的,桂英她小爷和当时的村长推荐的。”
“了不得呀爸,咱家竟然有这么一个资深的老當员!”致远挺直腰,兴高采烈地对老马一通吹捧。
“马家屯好几个老當员呢啊不对不对,现在比我當龄深的只剩一个了,前两年还给瘫了!”
“了不起呀爸!您要写报告吗?我给你发!”
“那成嘛!我写完你誊在电脑上发过去!”
“不用,直接拍照片发过去,您手写的多有意义!电脑打的没意思!欸爸,您这汇报写到七十岁还要写呀?”
“我这岁数没硬性规定,这不自愿的嘛!做了一辈子當员,最重要的日子肯定要汇报汇报反思反思!吃完饭我去写,你下午发过去,我一会把联络方式给你!”
“行行,您好好写,写完我拜读拜读!”
“你那个待会泡杯清茶给我!”
“好!”
老马吃完饭先去阳台撕日历,仔细一瞧果然今天是!他回到房子里,取出信纸和钢笔,将仔仔的桌子挪到自己床前,伸出胳膊朝左这么一推一拨,把仔仔那一摊玩意全挤到了桌边,如此方才腾出三分之二的空白桌面来。他一溜整齐地放上自己的东西折扇、笔、手机、大本子、老花镜桌面备好后,开始酝酿才思。片刻后致远端上茶进来了,他手上还拎着个白色的盒子。
“爸,这是英英昨天给你买的手机,要我现在教你怎么用吗?”
“不用,先放这儿。你去忙吧。”老马用手点了点桌面,然后闭着眼睛摆了摆头,示意致远离开那一副十足的官气儿和官样儿逗乐了致远。致远笑着离开,也安心去自己屋忙自己的事情了。自从岳丈到家以后,他从没有过如今天上午这般的安静和专注。
老马抽抽烟、写一写,写一写、打开折扇扇一扇,扇一扇又接着提起钢笔写!那一手又刚又硬的楷体着实漂亮!经他斟酌之后的字,没有错字没有涂抹,页面十分整洁!加之钢笔字的古朴和黄信纸的陈腐,这报告看上去如物一般。从九点半写到十二点才完,洋洋洒洒三张信纸五六千字,老马收了钢笔、放下掉渣的老花镜,让字迹未干的信纸再晾一会。他出来意欲在躺椅上舒坦舒坦腰背,谁想致远已经做好了两盘菜。
“你有钢笔水没?”老马冲着端碗筷的致远问。
“这个倒没有!现在全用签字笔。”
“我刚才看了看我的钢笔,墨水快完了!”
“哼哈,这个能买得到,但有点难!今天急用吗?”
“也不!已经写完了,下次写估计就没蓝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