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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有余温的地方。一路上打着哈欠开车赶回来,只想睡在老公身边,踏踏实实睡一觉,这样的愿望总是很难实现。
不可否认,老头的到来改变了她的生活,可是,老头只是怪一点、急一点、强势一点,他心底里是个善人、好人、热心人,同样善良的何致远为何跟他处不来呢
由外人引发的矛盾或罅隙,并非在第三者消失或未出现时不存在,它只是被淹没了。桂英不是不懂,无奈心伤。前半辈子她最引以为傲的正是她跟何致远的这段情感,谁成想到了纠葛处竟这般脆弱。
桂英气他,气得腹内鼓鼓、泪流满面。明知自己现在处在一年中最忙的时候,距离开展不到十天,为何他这个时候离开。桂英气他不够圆滑聪明,不懂轻快幽默,总是用一副沉重的模样抵抗老头,连普通人糊弄老婆子、哄老丈人的那一套也不会;气他一遇到问题跟个哑巴似的不沟通、不开口,像个冰冷的石头人一样让她猜,她猜累了也累得无力再猜;桂英气他一声招呼不打,冷漠心狠得说走就走
面对超负荷的工作她连日来硬撑着,面对工作上的种种矛盾她自己硬扛着,早脆弱到挺不动的马桂英多希望有人此时能安慰她、鼓励她,给她重新面对紊乱和失调的自信与力气。除了儿女,她找不到其他人了。老头永远按照他的逻辑行事,一辈子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或意见。作为丈夫的何致远呢他高兴的时候桂英的世界是畅通无阻的,他倘若冷漠决绝,那么她的世界将戛然停滞。
四十岁的马桂英对生活索求非多。她只想在累到无力说话的时候,他能抱一抱她,说说漾漾今天的糗事、仔仔昨天的怪事;她渴望月圆的时候他能牵着她的手在楼底下、马路上走一走、寻一寻明月的影子;她希望生活压力大到失眠的时候他能冲她说几句宽慰话、赞美话、鼓励话桂英撩起胸前湿透的衣服,擦了擦鼻子上的泪。
难过的马桂英从家里找来烟,去阳台那儿寻到老头的打火机,坐在老头的摇椅上,脱下狭小的高跟鞋,露出几处磨肿的大脚,点燃香烟后一个人放肆地抽。夹着香烟的左手用竖着的拇指轻轻带走了鼻梁一侧的泪,然后大口大口地继续抽。烟气卷卷袅袅,似她梦中轻盈的灵魂一般。
对这糟糠的沉重的日子,谁不想逃离
她也想去看看海安静的大海,哪怕一次也行。只身一人,躺在海边,一躺躺半天。每每当她觉得生活没办法往前走时,她总想着去看海,总想着抽根烟,总想着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一觉可是这些年来竟没有一次没有一项能达成。因此她懒得奢望,因为她知道实现不了。马桂英此生所图,无非两样快乐和心安。
这家里,不是只有他何致远一个人想家、孝顺、动不动往湖南跑,桂英也想思乡时说走就走地回到她出生的地方。在宁静的山坡上待几天,看看故乡一亩一亩的庄稼顽强地生长,看看故乡坡上的青草一片一片地蔓延,看看马家屯春天独有的百里菜花金黄、千里麦浪滚滚自从她离开家乡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真正地回去过。种种理由挡在面前,一日离家,再难归乡。
离开故乡之后,她再也没见过活生生的洋槐花、黄绿微甜的榆钱叶、元宵过后的白毫芽离开故乡之后,她再也没吃过她最爱的葫芦样儿的甜脆瓜、集市上做法独特的胡辣汤、儿时母亲哄她开心时专门为她做的滋卷儿离开故乡之后,她再也没见过故乡的泡桐花儿、故乡的乌鸦、故乡的山沟沟,还有故乡的风声、鸟声、白雪、冰雹、狗尾草还有故乡的二叔、三婶、兄弟姐妹和烈日下满身黝黑举着锄头的乡亲们
能够治愈她耳朵的,也能够治愈她的心;可污染她耳朵的,也污染了她的心。牛脖铜铃一路沙哑,雨落铁盆哒哒作响,三月蜂鸟院里早忙,十月蛐蛐西墙还有马家屯四方沟壑搭成龟背形的一个小村庄,八方田野簇拥而起的一方黄土垣马桂英曾经最最讨厌的地方,偏偏当她累得动不了时,离奇地念想那里。越靠近四十岁,她越爱幻想有一天她能荣归故里。
桂英曾经几欲疯狂地想要收集一把故乡的麦穗四月底、五月初的麦穗子,带着家乡风尘的麦穗,饱含四季黄土脉动的麦穗,能给她带来心底安宁的麦穗她打算亲自风干以后放在自己床头,用她财力所及的最好的花瓶盛放,放在床头最珍贵最安全的地方。可笑这么简单的事情,却永远实现不了,所以她永远不会提出来。时间久了,她成了一个不会为自己提要求的人,她的精力全耗在应付别人的要求上。
她希冀的快乐和安宁,抽抽烟、幻想幻想,得了算了罢了
公司里有人算计她时,她不想逃离吗被领导点名批评时,她不想逃离吗压力大到她在办公室里一转身便流泪时,她不想逃离吗
逃离、逃避,是最简单的、永远排在第一的选项,人生不应该选择最简单的、最轻易的,因为人生从来不简单。你选择什么样的人生,人生便回馈你什么样的结局。
打量窗外的夜景,桂英念着离开她的何致远,怨恨、心酸。
最近她头疼得厉害、失眠也严重。桂英明显觉察到自己的身体不再有活力,精神也不那么自如轻松。她始终感到牙槽用力、双眉紧皱,偶尔会无缘由地夜里两三点醒来再也睡不着。她的头皮从左耳到右耳、从头顶到脑后总是这里那里一按就疼。她那从双眉到发际线的额头,跟她二哥一样光秃秃的额头,永远紧皱着或绷着。晚上睡觉,一有工作的消息她克制不住地猛然起来,结果睡意全无;近来早醒,时不时地感到心脏突突突地快速跳动。
三十六七岁的时候已经学会了慢慢下蹲、慢慢起身、慢慢转身、喝醉了慢慢走。这是不是老的标致呢马桂英不敢揣测,或者说她不敢思考答案。她的肝脏已有轻中度的受损,她的身体机能虚弱到走几步路也喘,她每天靠咖啡或浓茶支撑着艰难繁重的工作
胆小的她常害怕自己会倒下去,那种再也起不来的倒下去,跟自己的母亲一样累得猝死、酒后晕厥死去、路上出车祸一命呜呼看起来彪悍如山的马桂英,心底里真这么胆小,所以她每年给自己买昂贵的意外险,受益人那栏永远写着何致远。为了给这个家人人有一份保障,她不敢停脚地工作、工作、工作。
以前,马桂英一遇到工作出问题蓦地会欣喜,认为展现自己的机会来了;可现在,错综复杂的矛盾交织在一起,她应付不来。为了签单成功她忍受着刁钻客户各种各样的难听话,酒桌上她不知道说了多少违心又恶心的话,为了养家她不知道自己把自己逼成了什么样子
焦灼的职场,你在工作在,人走工作去。
好几次累到崩溃的时候,桂英萌生出一个滑稽的念头想听秦腔戏,比如此时此刻。脑海中闪现的想法如此诡,流泪的女人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因为她打小根本不懂秦腔戏。可是,一旦那个旋律入耳,她天然地感到一种放松,好似娘胎里带来的怪癖一样,好像秦腔对陕西人有某种治愈功能。
人生不可求全,既然上天给了她如此的能耐和志向、格局和路子,只管拼吧。既已认定,何须委屈。感情的问题挪一挪放一放,何致远想静一静,那就让他静一静吧。一切等到展会以后再谈,马桂英相信他俩将近二十年的夫妻感情,相信他俩小心翼翼搭建起的这个家庭的稳固性,相信她不会点儿背到感情出问题、婚姻走不下去。
几根烟罢,桂英去换鞋,然后回房睡觉。今晚她不能再哭了,因为明天一天超量的工作不需要一双红肿的眼睛去面对。她不可以再失眠,不可以再脆弱,不可以再向命运抱怨、委屈、计较、哭诉坚强与自信似遗传来的基因一样,桂英身上的顽强与老马如出一辙。
周一一早,老马一如既往地六点起床,然后在西北烟叶的独特熏香中欣赏灿烂的朝霞,撕掉昨日的老黄历,老头悠闲自得地去洗漱,在慈眉善目中他送走女儿和外孙。七点二十到了叫漾漾起床的点儿,按照老办法他端个小盆子打些净水去小姑娘屋里,冲睡得憨实的小人,朝她八方飘摇的头发洒水,而后小心翼翼地梳头、洗脸每逢这个时候,小公主会睁开她明媚的双眼。
“醒了”老马说着将漾漾扶了起来。
待她坐稳了,老头掀开盖的薄被准备拉她下床,忽见床单两三团尿渍,身上的睡衣和盖的薄被也有一大片。
“好家伙你昨晚喝了多少水你是东海龙王家的人吗尿成这样我的老天爷呀,你尿的比我还多”老马这一吼,小人儿彻底醒了。
一摸,床单被子还是湿的,老头赶紧将薄被、床单拽了下来。往常给漾漾换衣服是致远在换,此刻老头才想起来今早一直没见到何致远,去房里找的时候才知他不在。老马心底纳闷,回想他早上没出门呀。家里只剩一老一小,小孩上学的时间又非常紧迫,老马没办法,只得自己指挥,让漾漾自个儿换衣。还好,四岁半的娃娃不辱重任,会脱也会穿。如此,老马加紧脚步收拾好以后,拉着孩子出门了。
何致远踩着点回了家,搬出箱子,收拾自己在外居住的东西。从来没想过离开,今天却不得不离开。中年人麻利地找东西,随意地塞进箱子里。昨晚一夜翻来覆去,以为他顾念的不会太多,今天收拾东西时,连个毛巾、袜子他握在手里心也在痛。自以为他净身独居需要的并不多,待到此刻收拾时,才知艰难和悲戚。带走的越多,说明留念越多,致远想到这里,干净利落地合住箱子,舔泪出门。
“阿姨,我能进去一下吗看个同学,她生病了,我给她带了鸡汤,最多半小时出来”上午九点半,课间休息的当儿,陈络提着一罐鸡汤来到女生宿舍宿管阿姨这里。
“学生证”宿管阿姨握着笔伸手要证件。
“给”
“说好了半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