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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往后再学。先给你讲讲你上个月学的这个‘九’字,这个字明天保不齐要考的。汉字数数,小从一,大到九,再没比九更大的啦。所以古时候人发明‘九’字时,画的是个虫子,这样的——跟蚰蜒、蜈蚣很像,这些东西好多条腿,老早时人用这虫子样儿的字表示多的意思,就是‘九’字的意思。说多的爱用九,天大叫九野,地大叫九州,历险多的叫九死,反正就是说多。知了不?”
“嗯……不……知……”小人儿还没睡着,老人家继续讲汉字的故事。
“还有你前两天学的‘上’‘下’两字。原来‘上’字是一横上面正中一竖,这么写的——‘丄’;‘下’字是一横下面正中一竖,这样子的——‘丅’。这两字是最憋屈的,写着写着被人写坏喽给,不光多了一笔,还难看得要死。你说说唻?诶?睡着了我娃儿?这么快!一讲故事老嗨啦,一到学习呲溜一下——睡着啦!”
老马合了书本,盖好被子,关了小夜灯,出房门时冷不防致远已过来了,静静地坐在漾漾房门口的餐桌上偷听岳父解字。
“诶?”老马一惊。
“我刚来,等仔儿呢,看他最近学得怎么样。”
“哦!还没回呢,快了,最近期末了,少上一节自习,差不多九点半到家。”老马也坐在了餐桌前。
“漾漾现在已经学世界的‘世’字?”致远惊讶。
“可不?”老马双眉一挑,有些得意。
“这是小学的内容,幼儿园学这个,有点早了。”
“鬼知道呢!”
翁婿俩聊了一会,干坐一会,仔仔回来了。致远进房问仔仔功课,老马站在门口端着水杯,这回换成他偷听了。爷俩个紧挨着坐在书桌前,致远挨个翻看仔仔的作业和模拟考的试卷,仔仔手拄着头等爸爸说话。
“这道题是会了错了还是不会?”
“不会!老师没讲过,很多人都错了。”
“这个大题呢?”
“结果错了,步骤对了,扣了三分。”
“那就是会咯,以后要谨慎点,考场别慌,三分放在高考上能刷掉好几万人呐。”
“嗯。”
“生物呢?我看看卷子。诶……平均分老师说是多少?”
“生物的平均分……我看看手机。呃……是六十七分。”
“那偏难一点儿。你这道生物的论述题不行啊,没背熟吧,十五分你才拿了十分,你自己没想过是什么原因吗?”
“漏答了一点,老师说这道题不太考,所以我也没重视,复习的时候好几次绕过去了……”
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看起来像是在闲聊倾诉,全不像一个父亲审孩子卷子的经典画面。致远始终温文尔雅,没有训斥、没有责怪,多是原因分析和高分表扬;仔仔回答清晰且慎重思考,他爸爸漏掉的重点他也会专门指出来跟爸爸交流,遇到犹豫不决或者经验不够的地方会专门询问爸爸。明明是在谈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两个人却谈出了与己无关的清醒和平和。
老马斜眼瞅了半晌,心里有些惭愧。反思自己,同样作为父亲,和儿女们在重大事情的沟通上从来没有心平气和,有的只是喊吼训骂,跟侄子外甥之类的晚辈们还存有三分平和沟通的心态,和亲亲的儿女们说话从来是趾高气昂、端着拿着绷着的。致远对孩子这种关怀备至、问寒问暖、平等交流的方式,如今想想未尝不好。起码教出来的仔仔在跟长辈沟通上没有任何胆怯之色,自信满满、畅所欲言、诙谐幽默,全不似村里的孩子那般个个怕爹、在长辈跟前说不了一句齐备话。
老二兴盛这些年跟自己处得还好,老碎(即小)英英离得远挨得训少,老马这会儿心里最最难受的还是他的长子兴邦。兴邦的前二十年甚至可以说长到现在,他仗着为父的威严几乎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什么好听话、给过什么好脸色。兴邦越是摆脱他、淡漠他、无事他这个父亲老马越是恼火,这些年每逢见面心中亲热嘴上却藏着一把刀子,一开口便伤人。老大今天远游不归、事业不专、做事难成的局面,他作为父亲是负有责任的。老大邦在学校里是如何表现、在恋爱上是何等面貌、在工作上是什么风格、在交友上是什么态度,老马并不清楚也从未想过平和地询问,倒是一见兴邦在他跟前唯唯诺诺、阴黑着脸、不想多说、大半沉默的样子他便上火。
老马不觉间频频叹气,心里真怕桂英说的是对的——他们兄妹三个的今天果是他一手造成的。想到这里,老头想给老大打个电话,一见十点了有些晚,心中犹豫不决,不知他现在在哪里,不知他此刻在干什么,不知他爱不爱接他的电话。
“干啥呢?叹啥气啊?”
门开着,桂英回来了,轻声走到老头后面见老头出神叹气,她故意突然打断。
“没啥,娃儿要考试了,我也跟着压力大。”老马说完嘿嘿笑了。
见桂英回来了,父子俩收了东西出来说话,一家人坐在沙发上例行性地睡前闲聊。
“妈你怎么回来这么晚最近?”
“晚上给你姨姨打电话,聊了一个多小时。诶你怎么来了?”桂英打完哈欠问致远。
“晚上看看仔仔,他这回考试可不能再出闪失了,要不然影响高三分班。”致远回应。
“你们放心,我这回绝对不差,这几个月补课还是有效果的,补完课明显感觉老师讲的题目没那么难了,第一次听基本上能听懂。”
“钱没白花,是这意思?”老马调侃,几人轻笑。
“明天漾儿考试,我寻思着考完试给娃儿买个啥东西奖励奖励。”老马开口。
“超市买个布娃娃得了,买啥玩具不是玩两天就扔的?”桂英说完拍了下膝盖,又打哈欠。
“爸,我明天去买吧,买完了你送给她。”致远替岳父排忧。
“这点小事……我自己办吧,你办你的事儿吧。”老马说完,几人冷了半分钟。
“英你哪天放年假?”致远重打破沉默。
“呀公司出了,我忘了,大概除夕前一两天吧!”
“这过年咋过?你俩没个说法?”老马又揪到了老话题上。
夫妻双双沉默,仔仔拎着脑袋问:“过年,要啥说法?”
“过年这么大的事儿,总得有个流程吧,总得找些事儿干吧!年前哪天做什么你不琢磨琢磨?年后一天天的咋安排你不规划规划?”老马两手伸出来有力地掰扯。
“你在这儿你安排呗!你是大领导,你随便安排,到哪天了你告诉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桂英双手抱胸。
“那现在赶紧准备米面油啊!起码得准备一个半月的米面油吧!你明天弄瓜子糖果红包现金啥的!”老马指着桂英说完,桂英望了望致远,咧嘴瞪眼。
“爸,大超市过年不关门的!先前我跟你说的那几家大超市,没有一家会在除夕、初一那天关门的,大商场、购物街过年都不会关门的。”致远强调。
“那家里没米了,你不可能大年初一出去买米吧。”
“除夕买米不行吗?除夕前一天我出去买米面油行不?家里现在又不缺,我前段儿刚买的绝对没吃完,急啥急?这么小的事情天天丢出来叨叨,划不来吧!”桂英不高兴了。
仔仔见妈妈和爷爷均不乐,赶紧调和:“我明天要上课,能不能别吵了!爷爷等我下周考完试,我去买!你说买什么我就买什么,妈你到时候记得把钱给我。”
仔仔说完,几人闷闷地憋着笑。
“他一个十六七的小伙子,考完试闲得没事干,你不找他跑腿你找我!”桂英笑着抱怨。
“懒得很一天天!”老马翻白眼。
“请问……我能收百分之十的物流费吗?”仔仔调皮地问妈妈,又惹笑了三个大人。
“你考试完妈给你打钱,专门作置办年货的专项款。满意了吗?”桂英正面朝儿子,斜眼瞪父亲。
顿了一会,桂英恍然忆起,指着门口的包包大声冲众人说:“诶我们公司发电影票了,我这儿领了六张,谁要看电影呀?”
“我考完试要看!嗯……至少四张!”仔仔兴奋,只因想起了某人。
“给你四张吧,还剩两张。我今天在公司电脑上查了查,最近有个《山海经之小人国》的儿童电影,评分特别高,大你带着漾漾去看吧!”
“她那点儿人……能看电影?”老马皱着脸问。
“人家专门给小朋友拍的电影——儿童电影!你可能看不懂,漾漾可能也看不懂,但人家肯定喜欢看,我早带她看了好几部了。放假了你只管带她去,就咱对门商场里的那家电影院,你去过的。”
“成吧,等她考完试了我拉她去吧。”老马说完摇了摇头,想不透四五岁的娃儿会看电影这件事。
“十点半过了,睡吧,仔仔明天还要上课呢。”致远看着手表催促众人。
“你你……你……”桂英冲着致远忽然结巴了。
仔仔笑了,指着他妈说:“我妈想问你!今天晚上在哪儿睡!哈哈……还结巴啦!”
仔仔依然大笑,老马鼻中一叹,桂英挠着后脑勺,致远慌忙起来冲桂英小声说:“我回那边,明后天有个面试准备下。你晚上早点睡,明天还上班呢。”
桂英一听这个,立马拉下了脸。
“哎等下!给你拿点樱桃过去,这樱桃还剩了十来斤呢!吃不完!英英没时间,仔仔吃得上火了,我又吃不了,剩下的你分一点自己吃吧!”老马见女婿要走,急忙去厨房的碗柜上取樱桃。
“我睡去了。”桂英板着脸回房了。
“那天送姨姨家的樱桃吗?”致远目送妻子走了,而后一边等岳父取樱桃一边问沙发上瘫着的儿子。
“嗯。”
“哪来的樱桃?你妈买的吗?怎么买这么多?”致远跟儿子搭话。
“不是买的,别人送的。”
“谁送的?”致远一听心里警觉。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