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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家大院 作者:朱秀海-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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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庸瞪他一眼,接着对茂才道:“茂才兄,既然前头没有长毛的巡江船,我们就白天走,马上走,不用再等到天黑!”
  茂才深深看他:“东家,你还想去武昌城把刘黑七他们找回来?”
  致庸一时泪花闪烁:“对!人是我带来的,不管死活,我都得找到他们,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怎么对得起他们的父母亲人!”
  长栓在一旁跺脚:“东家,您又糊涂了不是,刘黑七这样的人,哪里有什么父母亲人!”
  致庸大怒:“找不到是找不到,万一可以找到我没有去找,没有把他们引向正路,让他们又跟着长毛跑了,我会恨自个儿一辈子的!开船!”
  茶船第一次大白天浩浩荡荡地于江上行驶起来,很快就到了武昌江面。
  茂才透过雾气观察着岸上的情景,叹一口气再三劝阻道:“东家,虽说武昌城被官军拿下了,可眼下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再说刘寨主若是真投了长毛军,这会儿不是死,就是跟吃了败仗的长毛军走了,你就是能进得了城,武昌城这么大,想找到他们,也像是大海捞针,可能性很小!”
  致庸不高兴地打断他的话:“茂才兄,别说了!致庸决心已定!你带茶船停在江心,我带长栓、高瑞上岸。我须得努力找过才能心安理得!你们一直猜测他们投了长毛,可万一没有,只是上次过江时和我们失散了呢?万一他们上次真是放下屠刀,改恶从善,并不想投奔长毛,只是被长毛拿住了,才人了伙呢?现在我要是不去寻他们,救他们,我乔致庸成什么人了?”
  茂才叹了口气,无奈道:“东家一定要去,茂才也不好阻拦,只是东家去了,千万小心!找到找不到,都要尽快回来!”
  致庸点头,随后带着长栓、高瑞上了一条小划子,驶向武昌城。
  雾气渐散。长栓突然大叫:“东家,您看,那是什么?”
  几条匪船从大雾中向茶船队驶来。
  高瑞脸色剧变:“不好,东家,原来武昌城不在官军手中!”
  致庸猛回头,要拿望远镜已经来不及,大喊:“长栓,铁信石,你们误了我的大事!”
  第二十五章 第一节
  很快致庸、长栓和高瑞,以及后一批被俘获的茂才和铁信石等,一共二十余人被捆绑进了江岸上一个破烂的中军帐内。
  一个虎背熊腰的匪首半倚半躺在榻上,目光凶狠地扫射着他们。
  旁边一个黑衣小匪禀告道:“大王,这是一个山西运茶的船队!一百多条茶船,船工两百来号人,武夷山茶农几十家,除了一些护身的兵器,没有发现更多兵器!船上全是茶叶!”
  匪首看来颇为失望,揪着胡子烦恼道:“船上要是银子就好了,怎么是些茶叶,不好不好,茶叶不能当饭吃。让我想想,还是把人砍了,茶叶一把火烧了罢!”
  致庸一干人都大叫起来,致庸头上破了一处,脸上挂了不少血,他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是长毛吗?你们不能胡乱杀人!”
  那匪首闻言仰天长笑,然后眼一瞪:“什么长毛短毛,老子谁也不是,老子是自在大王,江湖人称飞天自在王,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致庸等人闻言大惊,一时面面相觑,呆在那里。
  那黑衣小匪凑上前道:“大王,茶叶不是银子,可我们弄哪儿卖了,能换好多银子呢!”
  那飞天自在王揪着胡子想了半天,摇摇头道:“主意是好主意,只是这儿不是我们能长呆的地方,官兵打跑了长毛,又没有占领武昌,让我们白捡了个便宜,在这个空城称王称霸几日,谁知道哪天是官兵还是长毛又打回来了,茶叶还没出手,咱们就抓瞎了!”
  小匪也犹豫起来:“那大王的意思?”
  飞天自在王哼了一声道:“还是把人砍了,茶叶留点咱们自己过瘾,剩余的一把火烧了,我见过烧房子,烧军营,可还没见过一把火烧了一百二十船茶叶是个什么景象呢。哈哈,我喜欢!”
  被捆众人一时间哭的、喊的、叫的,响成一片。飞天自在王也不嫌吵,虐待狂般望着他们,眼睛里闪着猫戏老鼠般大为快意的光。
  在前面跪着的茂才盯了这个匪首一会儿,突然膝行向前,磕头求饶道:“大王,您是大王,不能就这样杀了我们!”
  飞天自在王哈哈大笑,一脚将茂才踢翻在地,踩踏在他身上道:“那你说该怎样杀你们呢?”
  茂才被踩在脚底,喊道:“大王总得审审我们,就是杀头,也得按午时三刻的规矩吧……”
  飞天自在王还没作答,一旁的高瑞脑子转得快,很快也膝行上前,磕头道:“是啊,是啊,您,您总得有点那个,那个自在王的气派吧,就算是杀头,那也得唱个曲,有个杀人桩,喝碗壮行酒什么的。再说,再说您也可以不杀我们啊……”
  这飞天自在王怪笑起来,手一挥:“好,把他们绑到帐前刑场的杀人桩上,让他们唱个曲,把茶船一条条点上,弟兄们好好乐乐,哈哈哈……”
  众匪徒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把致庸等人往外拖。
  高瑞被拖着,一边挣扎,一边仍在喊:“茶船现在点不得,晚上,不不,半夜点才像焰火一样好看呢!”
  飞天自在王哈哈大笑,突然指着高瑞喝道:“这小子有趣,就听他的,半夜点船,大伙好好地看一通焰火。还有,把这小子给我留下解闷,其他的人,那个,那个午时三刻统统杀头!”
  众人被一路拖着,挣扎着又嚷又骂,一阵踢打喧闹过后,除了高瑞,所有人都被绑到帐前刑场杀人桩上。
  百来号匪徒举刀在四周绕成一圈,耍笑般看着他们,时不时发出一阵怪笑。
  致庸扭头向茂才看去。茂才仰头向天,闭上眼睛。
  长栓在一旁叫道:“二爷,怎么办啊?孙老先儿,你是诸葛再世,快想办法啊!”
  茂才听长栓叫得响,慢慢睁开眼睛道:“兄弟,咱们运气背透了,咱们遇上的既不是官兵,也不是长毛,是一伙土匪,我能做的就是拖延点时间,看官兵和长毛能不能杀回来救我们。长栓兄弟,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你就甭叫了!”
  长栓呆了半晌,突然放声大哭:“天哪,我活到这会儿,连个媳妇还没娶呢,就这样死了,我我……我亏呀!”
  铁信石听长栓哭个没完,实在忍无可忍,喝道:“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死就死了,哭个什么劲儿!有点志气!”
  长栓哭声骤然一停,不一会儿又忍不住抽噎起来:“我……我好恨哪!”
  致庸仰天长叹:“茂才兄,是我一意孤行,误了你,也误了大家!”
  茂才慷慨道:“东家,不要这么说!就是你不要到这武昌城里寻找刘黑七,我们今日也难逃此劫,这帮匪徒早在江面上埋伏着呢。”
  致庸道:“真没想到,没有死在长毛手中,却死在一伙无名土匪手里,也算我们不幸!”
  茂才笑道:“东家啊,你不会是后悔来江南贩茶了吧?别后悔呀!就是死在这帮无名土匪手中,我们也是为天下人疏通茶路而死!人生自古谁无死,至少我孙茂才为这件天下大事而死,死而无憾!”
  致庸笑道:“茂才兄,有你这席话,我死时就安心多了!”
  一匪徒走上前,喝道:“你们死到临头,不好好哭一场,却在这里嘀咕什么?再嘀咕你们也是死定了!我们大王还真没有将要杀的人再留下来的习惯!”
  致庸道:“茂才兄,看样子他说的不是假话,就是午时三刻再杀,我们也没多少时间了。多年以来,我就想等我闲了,万事不关心了,好好地票他一出戏。”
  茂才叫道:“好,东家,我来跟你串戏。”
  “咱们来一出《秋胡戏妻》,如何?”“就是它了。”
  “我是秋胡,你是秋胡之妻罗敷女。”
  “现在就开戏?”
  “现在就开戏!”
  第二节
  许多年以后,致庸还会想起这一次离得最近的死亡。他常常会讲述这个故事,用各种方式讲述,讲述给睡在他身边的女人,也讲述给他搂在怀里的孙儿。而在老年以后的多次讲述中,故事渐渐褪去了原来的色彩,变成了另外的一个样子。也许故事还是那个故事,但故事的情节、气氛甚至它的意义都完全不同了。至少,它不再像茂才后来认为的那样,完全出于天意。
  也许谁都没有想到,他们最终是被刘黑七带人救下了。刘黑七当日一别,果然投奔了太平军,不过几十日,因其骁勇善战,很快升至队将。
  武昌城本是官兵和太平军激烈争夺的地方,此次失守之后,刘黑七奉命带着自己的一队人马杀过来哨探,伺机取城,却意外地发现了被绑在杀人桩上的致庸和他的茶船队。
  刘黑七一番合计后决定毅然出手,救人夺城一箭双雕。
  而这一时刻,正是致庸和茂才开唱《秋胡戏妻》之际。
  只听致庸唱道:“秋胡打马奔家乡,行人路上马蹄忙。坐立雕鞍用目望,见一位大嫂手攀桑。前影好像罗敷女,后影儿更像我妻房。本当下马将妻(呀)认,(白)不可!
  (唱)错认民妻罪非常。”
  茂才喊了一声:“好!”
  致庸向茂才示意:“茂才兄,该你了!”
  念白:“大嫂请了!”茂才将嗓音拿捏成女声道白:“呀!”唱:“耳旁听得人喧嚷,举目回头四下望。桑园之内无人往,见一位客官在道旁。”
  那帮看热闹的匪徒纷纷围拢过来,大声喝彩:“好!”
  致庸也跟着叫了一声好,学秋胡:“大嫂请来见礼。”
  茂才学罗敷女:“这位客官,敢是失迷路途了不成?”
  致庸学秋胡,却改了词:“阳关大道,岂有失迷路途之理。只是路过武昌,被一伙小匪拿住,你我英雄一世,没想到竞死在一伙没名堂的小匪手中,真真气杀我也。”
  这边刘黑七带着众人悄悄摸上来。众土匪围着致庸和茂才,一阵阵地叫好,直到他们一直摸到这伙土匪身后,众匪竞毫无觉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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