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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哈尔滨 作者:陈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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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地发誓永远和共产党断绝关系,一切都听后爹的安排,后爹让他干啥就干啥,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张宗扬不动声色地听着。一直到刘勃跪着讲完了,他才把他搀起来,还掏出雪白的手绢给刘勃擦了擦眼泪。安慰他说:败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今后好好干,他一定想法提拔他,有他这个后台,几年后就可以挎上战刀,当上军官,捞个营长、团副不成问题。   
  刘勃被说得心花怒放,天灵盖都要乐开缝了,他带着这满心喜悦,在一个丫环服侍下,躺在楼上一间小巧卧室的软床上,带着笑意进入了美妙的梦乡。   
  他似乎才睡过去不久,便被人猛力推醒了。他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他的妈妈,穿着一身绣花软缎睡衣,衣扣没系好,带子拖拉着,花白的头发披散在惨白的两腮旁,腮边还挂着点点泪珠。她的手正抓着他的一只胳膊,抓得那么紧,好像要抠到肉里去。他惊愕地望着她。还没等他张口说话,他妈妈嘴唇哆嗦着,声音战栗地说:“快,快!快起来逃命吧!那老鬼已经叫人来抓你啦!”   
  刘勃脑袋轰一声,酒劲都吓跑了,他腾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嘴唇也哆嗦上了。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他,他抓我干什么?”   
  “他,他说你是共产党大官,你,你……”   
  她话还没说完,楼梯响起来。她一回身扑到门上,一边插门一边回头向刘勃挥着手喊道:“老鬼来了!我在这抵挡他,你快!快上阳台,跳上去,后墙下有梯子,快……”   
  刘勃头发都立起来了。他只穿着背心、裤衩,便一脚踢开通向阳台的雕花玻璃门,伏身在阳台上向下一看,下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他心里一阵发冷,不敢往下跳了,又奔回屋里……这时外面打门声一阵紧似一阵,他那后爹正高声叫着他妈妈的名字,骂着,吼着,威吓着,说再不开门就要开枪了。他妈全身扑在门上,哭喊着,哀求着,嚎叫着……   
  刘勃一伏身,从床上抱起绵软的缎子被褥,返身跑回阳台,将被褥往下一扔,随着一咬牙,一闭眼睛,一纵身,便跳了下去。还算侥幸,他的双脚正踩在被褥上,没有摔着。他爬起就往院墙下跑,连滚带爬地摸到了梯子,竖上墙头,爬到顶端向墙外一看,下面也是黑洞洞的。他恨自己怎么没把缎子被褥抱过来。他一使劲,双脚登上了墙头,又一回手,把梯子推倒了。后退之路已经断绝,只有向外跳了。他又一闭眼,一纵身,只觉耳边“忽”一声风响,“嗖”一下落地了。这次五脏六腑差点墩出来,眼睛也冒起金星,他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过了一会儿,他试着往前爬了几步,爬得动;急往起一站,站起来了;迈开步往前走,右腿好使,左腿有些痛。不,不是腿疼,是脚脖子疼,他伸手摸了摸,发黏。他又试着往前走了几步,还能走得动。于是他一咬牙,忍着疼痛,光着两只脚向前跑去。他跑出了市区,又在黑洞洞的乡间路上跑着。他不敢停步,他要跑得远些,不然天亮时被人家看见怎么办?哪有这样赶路的?运动员也得穿双鞋呀!   
  远处村庄里鸡叫上了,启明星在南天上向他眨着眼睛。他又奋力往前跑了一段路,东天边上放出了鱼肚白色,对面路上好像有人在吆喝牲口。他忙停下脚步,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大口喘了几口气,往路两旁看了看。左边是一大片高粱地,高粱已经长得与人齐,站在垄沟里能没过头顶。他忙一头钻进去,猫着腰往里跑。那时北满种高粱垄宽株稀,人在里边跑起来挺松宽。他跑了一段路,约莫着离大路远了,才停了下来。哎呀,不好!脚脖子一阵剧烈疼痛。他一咧嘴,一屁股坐在垄沟里,伸手一摸脚脖子滚热,溜圆,肿得老粗。他心一酸,眼泪滚下来,又一蹬腿、一伸腰,直挺挺地躺在垄沟里。他伤心地哭起来,哭着,哭着……睡过去了。蚊子飞过来咬他,连癫蛤螟也爬上了他的肚皮……激灵一下子,他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忙坐起左顾右盼,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高粱地里……   
  这时天已大亮。刘勃瞅瞅自己全身上下被蚊虫咬出的许多大包,再低头看看那只伤脚,不光红肿,还淤着一片血,淤血当中隆起一条伤口,显然是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剐破的。脚掌子上也有划破的地方。他看着这条伤腿和带血的脚,几乎又要哭起来……怎么办好呢?身上一文不名,连件衣服也没有,肚子饿得又叫起来,天哪!这……   
  忽然,他眼前一亮,看见了手腕子上还戴着一块表!一夜狂奔,他完全忘了它的存在,现在一眼发现了,真像叫化子拾到狗头金一样高兴。这回不愁没有钱了,这块他亲爸爸留给他的瑞士“欧米茄”表,可以变成钱,变成衣服,变成食物,变成他所需要的任何东西……可是得怎么变呢?自己就这样拿着出去卖,人家一定会以为他是偷来的,抢来的……   
  但是不能坐以待毙呀!要想办法,要挣扎着活下去。他吃力地从垄沟里站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横越垄沟,拖着红肿的伤腿,咬着牙向与大道平行的东方走去。   
  他就要走出这片高粱地了。红色的阳光已经从逐渐稀疏的高粱秆棵间照射进来。他轻移脚步,眯缝着眼睛,努力向外边窥视着。   
  外边是一片矮棵植物。不对,比矮棵还矮,挺大的叶子铺在地下,把垄沟都盖住了,叶子一旁结着圆圆的东西,有小孩脑袋大,溜圆溜圆的……哎呀!西瓜!那是西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在他又饿又渴的情况下,面前竟然出现了一片西瓜地!中医管西瓜叫“天然白虎汤”,可以清心、利尿。解毒、润肺。他嘴里流着口水,猫着腰向那既解渴又有营养价值的物体摸去。当他脑袋探出高粱地的时候,他又留神向四外看了看,没看见一个人。离他约一百米的地方,有一个用林秸搭的瓜窝棚,窝棚顶上伸出个小烟筒,一缕青烟正在袅袅上升,显然有人住在里面。他不敢粗心大意了,忙趴在地下,用眼睛向瓜地寻摸着。他瞄准一个大个的匍匐前进,待摸到它跟前,双手抱住,一揪,搞到手中。西瓜分量很重,青绿色的皮上还带着绒毛,没熟,是个生瓜。他有些失望地放下它,又去摸附近另一个大的。当他的两只手正抱住这个瓜要往下摘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断喝,像炸雷一样从空而降:“哪来的野贼!快住手!”   
  刘勃浑身一哆嗦,猛一抬头,只见从一棵大柳树后边跑出一个五十多岁的黑胡子老头,手持一条扎枪,正横越垄沟,朝他这边奔来。   
  刘勃吓得叫了一声妈,扔下手中的大西瓜,从地下爬起来就往高粱地里跑。他腿瘸,跑不快,挣扎着跑了十来步,一下被垄台绊倒了,还没等他再爬起来,黑胡子老头已经赶到,一脚踏在他屁股上,磨得放光的扎枪头子对准他的脑袋。   
  老头怒吼道:“你再动一下,我就给你扎个透眼!”   
  这可把刘勃吓坏了。他早就听说黑龙江人性子野,何况在这荒郊野外,杀了人有谁管?他那淡黄的饼子脸吓得完全扭歪变形了,圆圆的眼睛惊恐地盯着扎枪头,扯着尖嗓子嚎叫起来:“大爷……饶命啊!我,我不是小偷呀……”   
  “你还敢犟嘴!”老头抖了抖手中扎枪吼道,“我先扎你个透眼看你认账不认账!”老头手中的扎枪好像眼看就要扎下来了。   
  刘勃忙举起一只手,对着扎枪头拼命摆动,一连声地喊着:“大爷!大爷!我认账啊!我,我……”   
  “说!你是不是偷瓜贼?”扎枪头又往下降落半尺。   
  “是,是。我是偷瓜贼。   
  “还敢犟嘴不?”   
  “不,不敢了。   
  “那就起来,跟我走!”老头踏在刘勃屁股上的脚撤回去了,又横跨垄台,往后退了几步,可是扎枪头还对着刘勃。   
  刘勃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哭丧着饼子脸站着没动。   
  老头又吼了一声:“走!”   
  刘勃又一激灵:“上哪去?”   
  “村公所!”   
  “哎呀!”刘勃忙又哭着哀求着,“大爷,你老可别送我上村公所呀!那我就完了!我,我……”他忽然一伸左手,一边往下摘手表一边说,“我这有块进口手表,瑞士国的,我孝敬给你老人家,请你老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表从手腕子上摘下来了,用双手举向老头。   
  老头浓眉一皱,指着表吼道:“你还是个偷表贼?”   
  “不,不是。”刘勃忙又摆着手说,“我不偷表。你老看看我这身打扮,能穿着背心裤衩去偷表吗?”   
  老头真的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这一打量,他又得出了一个新结论,一持黑胡子说:“啊,我明白了!你原来是个色鬼,上了人家大姑娘小媳妇的炕,让人家捉奸的堵住了,这才……”   
  “哎呀,你老又冤枉我了!我从来不干那肮脏事儿……”   
  “那咋连布衫裤子都耍拉没了?”   
  “我我…”   
  “说呀!说出个子午卯西来我听听。   
  “我,我……”刘勃圆眼珠子直劲儿晃荡。这时,他的心神稍稍稳了一点。他已看清老头那古铜色的圆脸上长着一副端正的五官,虽然满脸怒气却不凶恶,一身带补丁的粗布衣裳洗得还干净,看样子像个正经庄稼老头。刘勃便把心一横,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说道,“我,我实话对你老说了吧,我昨天正在家里睡觉,睡到半夜的时候,日本人忽然来抓我,我顾不得穿衣服就跑出来了……”。   
  “日本人抓你?”老头又打量刘勃一眼,“他们为啥抓你?”   
  “因为……”刘勃眼珠子又一晃荡说,“我说了实话你老不会去报告给日本人吧?”   
  ‘你说啥话?“老头眼睛一瞪,黑胡子都掀起来了。他要接着说什么,又憋了回去,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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