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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小说家-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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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的一半左右,最后都原封不动地囤积在出版社的仓库里。这样想想,该浪费了多少资源,造成了多少经济损失啊。”
    书籍的销售属于委托销售,没卖完的书可以重新返还给出版社。耕平不禁想到自己已出版的那十四本书,一定也被深埋在那个巨大的书籍坟场的某个小角落,纸张发黄,落满灰尘吧。想到这些,他突然憎恶起手头那本新作的校样来,反正等待它的也是同样的下场了,他猛地喝下一大口酒,兑了水的酒精无情地刺痛着他的喉咙。
    这时,山崎突然说道:“耕平没问题的,绝对没问题!”
    耕平对这类毫无理由的期待或是褒奖已经厌烦了:“什么叫没问题?这十年,你们总是跟我说,下一个就是你了,下一个就是你了,可哪回应现了?反正我已经对未来不抱半点希望了。”
    听了这话,山崎的眼神忽地犀利起来:“哪有这回事!我一直在追你的书呢,《小说北斗》上面的《空椅子》,就写得很好啊,一点都不比这次直本奖的获奖作逊色!”
    平时笑容满面的历史小说家片平语带伤感:“我记起来了,写的是您已故太太的故事,那时候我都看哭了。”
    青友会的作家们都清楚地记得耕平的妻子久荣出事时的事情。
    被誉为新一代旗手的畅销书作家矶贝淡淡地说道:“我不管什么畅销不畅销,我只知道《空椅子》称得上是青田老师的破茧之作,我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掌心里的湖》的前一本书,初版也才七千呢。”矶贝说的是他的处女作《Smash Hit》(绝杀),但现在已被翻拍成了电影。
    山崎接过话:“作家能做的,不就是写的时候全力以赴么?写完之后就只能等了。”
    05
    “写书还好吧,就是书出版了以后,被莫名其妙地拉进什么获奖竞赛,烦死了。”矶贝以一种听起来超凡脱俗的语气说道。这家伙年纪轻轻,却已三次入围直本奖。
    片平听到这话,不乐意了:“小久,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嘴角虽然挂着笑,但神情严肃,“有时候,我真有操起家伙打你一顿的冲动。”
    面对年长十多岁的作家近乎恐吓的威胁,矶贝仍淡淡地笑着。
    这时,山崎站了出来:“矶贝虽然说得有点过火,但我明白他的心情。拿了奖,作品也无所谓变好变差。真正的作家并不是为了追名逐利,世上还有哪种工作比一个字一个字地爬格子更没效率呢?如果拿同样的时间和精力去做更有效率的工作,作家个个都腰缠万贯了。”
    山崎说得很对,写作确是一项漫无止境的繁重劳动。耕平不由得望了望镜子,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何时又苍老了许多。作家就是这样,无论已经写完多少部,写下一部的时候,还是成天被不安和紧张包围,冥思苦想着该如何突破上一部的极限,以至于丝毫不觉得轻松了稍许。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到四十岁左右大概可以坐到公司中层管理的位置,可以稍稍远离生产第一线,即便是偷点小懒也无人苛责。但作家不同,不仅自始至终孤身奋战在最前线,还没有部下可以支使。从这种意义上说,作家才是“到死丝方尽”的春蚕。
    一个超可爱的娃娃音打断了耕平的游思:“噢……玛莉亚说得太对啦!”这是科幻小说家长谷川爱的招牌声线,“可就算辛苦,我还是忍不住想继续写呢。”虽然她的具体年龄耐人探究,但少说也三十好几了吧,可她今天穿的那件长袖针织衫上,却分明地印着一只超大型的米妮。更有传言说,她的衣橱里塞满了漫画和游戏的变身装。
    椿走了过来,一边给大家的酒杯添酒,一边说道:“说实话,我非常羡慕你们的工作,一点一点构筑起一个一个故事,来拨动读者心灵最深处的琴弦。不像我们这些女招待,只能吃青春饭。”
    片平破罐子破摔似的回应道:“我写的那些文库本,估计没拨动过谁心灵最深处的琴弦吧。”
    椿把倒满了的酒杯递到各个人手里,像安慰垂头丧气的孩子似的说道:“就算只是为了消磨时间,三十万读者每个月都在等着新之助先生的新作呢,这不是很了不起吗?”
    听完这话,耕平下意识地拨动心算盘算起每本650日元的文库版税来。他赶忙打消了这个念头,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些数字并不重要。
    椿的话或许说到了片平心坎里,历史小说家略显得意地说道:“椿小姐,你真会说话!今晚就留下来陪我好了,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
    踏遍红尘阅尽无数人的女招待瞥了一眼耕平,然后笑着说道:“那你在筑地给我买套房子吧!”
    “才一晚,哪有要房子的呀?”
    话音刚落,群青色的沙发上,八个风格迥异的作家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笑声中,耕平想起明早还要给小驰做早餐,于是起身跟其他作家告了辞,向柜台走去。椿已经拿起外套站在那里等他了,等耕平走近,她凑过来说道:“小驰最近给我发了好多短信,说学校这样学校那样,搞得我紧张兮兮的,你回去了问问他怎么回事吧。”
    真有这种事?这小家伙才十岁,居然跟银座的女招待短信来短信去,那还了得!
    “嗯,正好稿也交了,我会好好找他谈谈的,劳你费心了。”
    说话间,小巧清瘦的妈妈桑走了过来,她穿着一条露肩的大红连衣裙,脸上的脂粉搽得比坦克装甲板还厚。那是在沉浮不定的银座开了二十多年酒吧的染子妈妈。
    “染子妈妈,承蒙您招待了!”
    对耕平这样的二流作家,染子妈妈向来都是爱理不理,似乎她的文艺酒吧只欢迎作家,而不是二流作家。她怪声怪气地嘶声说道:“没事,等你拿了直本奖,再双倍奉还给我就行啦!”
    椿微眯双眼站在一旁听着,等妈妈桑走开,她便推开门,对耕平说道:“我也觉得《空椅子》写得特别好,刚才各位的夸赞之词您绝对当之无愧。青田老师,加油喔!”
    走出酒吧,耕平沿着林荫道向地铁站走去。高级品牌店的橱窗里,可望不可及的天价手表、服装闪闪发光。凛冽的北风刺刺地刮着脸,可耕平并不觉得寒冷。有一群可以轻松自在发发牢骚的志同道合的朋友,真好;有一个女招待,不,应该说一个忠实的读者发自内心的夸奖,真好。
    明天,太阳又将升起,崭新的一天也将铺开画卷。耕平这样想着,步履轻快地走进了地铁。
    早晨,耕平特意做了一顿欧式早餐,欧洲风味十足的芝士煎蛋卷配蔬菜浓汁,还有他拿手的蔬菜汤。耕平看着小驰睡眼惺忪一口一口地嚼着吐司,装作若无其事地搭话道:“昨天晚上,我见到椿小姐了。”
    小驰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嚼着他的吐司。
    “她告诉我,你给她发短信说了很多学校的事。如果有什么事,你也可以跟老爸说嘛。”
    “没什么。”小驰把脸别向刚送来的早报,漫不经心地说道。
    一股无名火骤地直冒到了嗓子眼,但耕平克制住了。孩子嘛,也有他自己的想法,没必要强迫他敞开心扉。
    “好吧,你现在还不想跟我说的话,我也不强求,但是真有什么事儿的话一定得告诉我喔,老爸绝对站在你这一边,知道吗?”
    小驰抬起头,看了耕平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说道:“老爸,你想努力当个好爸爸?”
    耕平端着蔬菜浓汤的手停在了半空。这孩子真够犀利,一语中的,像极了他妈妈。于是耕平顺着他的话说道:“那你要不要也做个好儿子呀?你装一段时间,说不定真变成一个好儿子了呢。”
    小驰听了,一脸认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跟做结论似的说道:“好的。老爸,我吃饱了。”说完起身离开了还剩一半煎蛋卷的碟子。
    下午,耕平开始着手对《空椅子》进行最后的修改。提笔修改之前,他怀着有如参拜神社般虔诚的心情,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洗了手,然后坐在书桌前心里默念道:希望这是一本能承载大家满心期待的好书。
    作家往往对自己的作品注以全心,以至于无法恰如其分地评价。耕平极少修改原稿,他觉得修改只在构思阶段才有意义,一旦成为作品,变得有血有肉了,便无法再修改半字。小说就好比人的脸,如果一个人的眼睛和鼻子长错位置了,难道可以挖眼睛削鼻子地换回来?任何小说都有缺陷不足,但这正是小说的魅力所在,翻来覆去地修改不但劳心劳力,说不定还费力不讨好。
    这次,耕平把注意力集中在细节的修改上,推敲词句,整顿韵律,纠结难断时甚至整个小时对着窗外发呆。
    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过去了,耕平仍在全神贯注地修改着。
    突然,桌上的电话响了。
    “青田先生吗?您好,我是四年级三班的班主任小川。小驰在学校出了一点事,可以麻烦您赶紧过来一趟吗?”
    耕平不禁心一紧,手一颤,钢笔落到了堆积的校稿上,血红血红的墨水在白纸上慢慢化开……
    “好的,我马上过去。”
    耕平顺手抓起夹克,飞奔出了家门。
    06
    办公室旁边那间四壁萧然的屋子,就是学校的家长接待室。冬日的阳光透过暗乎乎的窗户照了进来,照在看上去颤巍巍的旧布沙发上。耕平端坐在沙发上,心心念念地惦记着那无声呼唤他的原稿。可既然来了,就没有现在打道回府的道理,何况小驰的班主任还在茶几那边坐着……
    于是,他深深地低下头,道歉道:“非常抱歉,我家小驰……”
    小驰坐在耕平身边,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
    班主任小川裕子语气中夹带着几分申诉,几分无奈:“小驰同学居然拿着量角器打笠井同学,打得他都出鼻血了。”
    “量角器?”
    一身运动套衫、身材稍显圆润的班主任满脸严肃:“是啊,就是老师上课用的那种木制量角器,要是打偏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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