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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6-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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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这是蛮族人最严肃的大礼,是极高的许诺和誓言,巴夯沉默了片刻,也和哥哥一样行大礼。
比莫干说得没错,其实现在说什么别的不过是照顾大君的面子。北都城成千上万的帐篷里,
男人女人都小声地议论着大君的无能和一意孤行。如果最初和朔北部和谈,损失的不过是些牛
羊;如果开战不是以那个狂热的老奴隶木黎为统帅,伤亡大概不会那么惨重;如果不是误信了
只有十八岁的阿苏勒大那颜,相信他在东陆学的兵法,就不会有第二次的覆灭。铁浮屠灭了,
九王从第一次交战的战场上救回来的虎豹骑也灭了,连鹰一样的鬼弓武士也只剩下区区几十人
和一个失去了一条胳膊的首领不花剌……原本草原的霸主青阳部在新大君几次错误的决断下面
临着灭族的危险,他们已经虚弱到朔北部都不愿意和谈的地步了。
贵族们在煸风点火,劝说自己的武士不要上城墙守卫,重要的事情是保住现有的人手,让
他们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寨子守好,别让那些饿得发疯的穷人进来抢吃的。贵族们需要节省粮
食,把多余的都集中起来喂好战马,如果有城破的一天,也许还有逃离的机会。而穷人们已经
不顾一切了,只要有口吃的,他们敢做掉脑袋的事,两天前,几百个穷苦的牧民袭击了一个贵
族的寨子,被赶来的武士们从寨子外围死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牧民们没投降,而是扣着里
面的人质,吃光了所有能找到的东西,喝光了仅存的烈酒,之后强(惨)暴了以前他们想都不
敢想的贵族女人们,杀死了她们,醉醺醺地拔刀冲出来,也不披甲,一个个死在刀下。
贵族们还在想怎么活下去,穷人们已经在想怎么死了。巴赫去看了那片被袭击的寨子,满
地的死人,男女老少的尸首堆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让人作呕的血腥气,那些穷苦牧民就是在
这样的地方发疯一样的吃肉、喝酒、强(流氓)暴女人,巴赫能嗅出那寨子里浓重的死气,那
些穷苦牧民不是为了活命都挺而走险,他们根本不抱什么希望了。
比莫干解下腰间的铁剑,用力抛出,剑贴着地面一直滑到巴夯的面前,巴夯拾剑而起,和巴赫
并肩出帐。巴赫拔了插在帐前的九尾大蠡,兄弟两人翻身上马,在浓密的风雪中驰离金帐。
比莫干沉默地坐着,听着外面的马蹄声远去,仰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俯视着宝座前空
荡荡的一片,以往那里站满了躬腰垂首的人,总让人觉得无比的尊荣,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可
一旦没有人了,寒冷的空气悄无声息地流动着,却显得比那穷苦牧民的小帐篷还要萧索,让人
心里生出说不出的厌恶。
他无声地笑了笑,拍了拍宝座的扶手,“阿爸,真坐在这里,才知道你为什么变成那样的性
格……这个位置,真让人孤单啊!”
他想这个黄金铸造的宝座,真是距离整个天下最远的位置,偏偏还有人为了这位置不惜去
死。
班扎烈从宝座后方的一角无声地闪出,走到比莫干身边,“大君,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出
发?”
“我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比莫干扭头看着这个忠诚的伴当,“大阏氏在哪里?”
他忽然听见了熟悉的、风铃般的声音从背后而来,叮叮咚咚的。他回过头,看见白衣裳的
女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缝了貂皮边的风帽遮住她的脸庞,
只能看见半张霜雪般的脸儿,和耳边垂下的银色铃铛。
比莫干站了起来,“苏玛。”
大阏氏苏玛微微点头,比莫干几步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发觉那双手冰冷。此时此刻,
他说不出任何话来安抚自己的妻子,只能双手不断地搓动,希望她的手和心都能暖起来。
“我就在帐外,随时可以出发。”班扎烈说,“如果大君不改变主意的话……”
比莫干低着头,低低地叹了口气,“班扎烈,我知道叫你做这件事,是违背了你的本意……
你是个勇敢的人,却有一个懦弱的主子。”
“大君跟我就不用说这个了。”班扎烈在帐篷门口驻足,拉着帘子,并不回头,“我们这些伴
当,从跟上主子的那一天开始,就想好要把命送给主子了。何况,我知道主子不是没胆的人。”
他出帐而去,偌大的金帐里,只剩下比莫干和苏玛。他们拉着手,四目相对,比莫干轻轻
伸手去抚摸妻子的脸,艰难却又舒心地笑了笑,“苏玛,到头来,我还是个没用的男人啊。”
苏玛瞪大眼睛,伸手摇了摇,让他别这么说。
比莫干看着自己脚下,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话他说出来觉得涩涩的,可还是必须出口,这
也许是他最后一个说出来的机会。
他鼓足了勇气,“我知道在你的心里,我一直是不如阿苏勒的……”
苏玛浑身一颤,长长的睫毛忽闪,目光却垂了下去。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那么悲伤,那么绝望,他也是个孩子,却
站在你面前,对着九王的剑,把两只胳膊张开护着你,就像是一只护雏的母鸡似的。”比莫干说
了出来,心里反而轻松了,笑笑,“他那样一个小小的孩子,根本做不到什么……可是他为了他
要保护的人,是什么事都可以去做的啊!你这么觉得……我从没怪你,只是很妒忌。”
他抓了抓头,“今天我能决心为你做这件事,心里很是开心,觉得自己终于有什么可以比上
阿苏勒了,觉得自己能配得上你了……”
苏玛轻轻伸出手,捧着他的脸,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刚才摩挲的结果,她的手微微透着
暖意。比莫干的心里一颤,他伸出双臂,把妻子狠狠地拥在怀里。
“苏玛,我是爱你的啊……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我第一次看见你,看见你的眼
睛,我觉得那是天雷地火,几乎把我给烤焦了。我生下来觉得自己一切都有,即使没有的,只
要我想要,也一定能得到。我对任何东西任何人都不上心,宝刀啊、名马啊、女人啊,反正没
了还有新的,草原是我们帕苏尔家的,要什么没有?可看着你的眼睛我觉得自己真蠢,盘鞑天
神跟我开了一个玩笑,我不在乎的,他都给我;我在乎的,距离我总是那么远。那不是一匹烈
马可以驯服,也不是一件宝物可以去抢夺,”比莫干的声音微微颤抖,“那是我熬尽了心思也得
不到的……一个女人的心。”
“盘鞑天神还是可怜了我,给了我这个机会,可给得那么勉强……”比莫干接着说了下去,“我
总觉得自己是个小贼,从阿苏勒那里偷了你来,我总想看你对我笑,你不笑我就担心你想着阿
苏勒,心里难过得像是猫抓似的。可我拿你没办法,你从不向我这个大君要求什么,除了去救
阿苏勒,我觉得我没什么可以讨你开心,即使我拥有整个草原。”
他抚摸着妻子的后背,“现在我有一个机会了,我要为你冒个险,把男人的尊严都赌上!你
现在相信我了么?苏玛,你相信我是爱你的么?”
过了很久,苏玛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真好,那样我也可以没有遗憾了。”比莫干无声地笑了,他不想放开怀里这个温软的女人,
可还是说,“时间差不多了,班扎烈在外面等我们,我们出发!”
他从苏玛的怀抱中退了出去,扯过黄金宝座上猩红的斗篷披在肩上,拉住苏玛的手。
他犹豫了片刻,又停下了,转身看着妻子,“我做了件孩子气的事……跟阿苏勒说你跟我很
好,还愿意帮我生一个男孩。我知道这样阿苏勒会难过,可我还是说了,就像示威似的……说
完之后,心里却没有底,我知道你愿意帮我生一个孩子,可我想最后问你,你是因为嫁给了我,
才愿意帮我生孩子,还是因为心里确实……喜欢我呢?”
苏玛默默地看着他,他看不透苏玛的眸子,那双深而寂寞的眸子,就像不见底的水似的,
把一切情感都吞没了。他心里有些害怕那对眸子,因为他的目光永不能穿透。
他笑了笑,摆摆手,“我真是个婆婆妈妈的男人。”
他刚转身,手被妻子拉住了。他惊诧地回头,妻子默默地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小腹上。比
莫干觉得自己能感觉到那里面小小的心跳,连着他自己的心跳都加速了。
苏玛在他手心写字,“我希望我们的孩子长大能像他的父亲。”
比莫干叹了口气,自嘲地笑笑,“他父亲是个怯懦的男人,你希望你的儿子也怯懦么?”
苏玛还是在他手心写着,“我希望我们的孩子长大能像他的父亲,爱他的妻子。”
比莫干觉着一股暖流在心里流动,他深深地呼吸,抓了抓头,用笑容掩饰他的百感交集。
他从东陆的书上学到了“百感交集”这个词,第一次那么深地体会到这个词的意思。这一瞬间以
往的酸辛和愤懑都涌了起来,可是那股暖流把这一切的东西都洗刷掉了。
比莫干和苏玛携手走出金帐,黑暗里有数百骑在等待他们,围绕着一辆漆黑的篷车。他们
没有打起旗帜,也没有打起火把,难得的雪晴之夜,月光照在他们的铁甲上,反射着凄冷的寒
光。这是仅剩的飞虎帐骑兵,北都城里绝对忠于比莫干的武士们。
比莫干把苏玛送上篷车,翻身上马,“出发!”
车篷里已经坐了一个女人。那是老大君的白帐侧阏氏勒摩,此刻这个疯女人不知道究竟发
生了什么,正抱着她的布娃娃微微哆嗦,直到看见苏玛,神色才松弛下来。苏玛坐到她身边,
张开双臂搂着勒摩,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比莫干和班扎烈并骑于篷车前,班扎烈压低了声音,“从南边的城门出去,那里驻守的千夫
长忠于大君,我已经和他说好了,消息不会外泄。”
“很好,”比莫干微微点头,“路上你要当心。”
“就算狼主下了屠城令,也不会料到我们要用九百人护送大阏氏出城,只要不遭遇大队的朔
北人,我和这九百人杀得出去,可以一直护送大阏氏去澜马部。如果路上顺利只需一个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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