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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素把自由的空气画在江南,在江南生长的一叶芭蕉从此隐喻了风里的沧桑。
蕉下的美人从来只是风暴的借口,她们一个个走远。说世道说人心,一叶芭蕉轻摇,风就起于青萍之末。
风云际会就是这样与一叶芭蕉相关:羽扇在乡野轻摇,高处的人感受风声日紧。羽扇最初的理想是给疲于奔命的芸芸众生递去习习凉风,它无意把黑云从四面八方吹向*的城池。
黑云压城与老风无关。
老风被那个叫怀素的人书成一叶芭蕉,芭蕉长在江南。
莺歌燕舞的欣欣向荣被一株芭蕉怀念,而曾经混沌的岁月,一叶芭蕉摇摇头,边上的油菜花都激动成战士的模样。
很久不去江南了,芭蕉树不在身边。这个黎明,因为一幅画,我在书房连饮三杯酒。戴卫在远离宫殿的地方,画下一个与世无争的人,这个人又画下一叶芭蕉。我希望这一叶芭蕉只是一棵寻常的树,春风可以拂面,但风暴与它无关。
2013年12月24日晨
菩萨的话成为语录
因为广泛的爱,从五十岁起,我决定不嗔。
地面上的复杂背景宏大,沦陷或者隆起,我保持冷静,不向观世音菩萨忏悔。向菩萨学习,我要对万物都有感情。原谅没有抽穗的禾苗,原谅迷路的人投错了客栈,原谅那些坏人在幡然醒悟前写脏了他们的名字。时间可以绵延成一串碎云,风吹走的是已经发生的往事,更厚的神秘和启示泊在高处的问号里:你要求生命是空,就问自己为何携带芜杂的物质行进?你如期待生命是实,可再问自己为何介意无谓的虚名?
我向菩萨坦言:这一辈子我只能是俗人,因为我有爱情。我内心从容,因为我以爱情的方式爱我的同类,也爱蚯蚓和蝼蚁。爱雄鹰爱绵羊爱人间虎豹,爱家爱到四海。
我难过的时候独自难过,比如鲜花没有开遍大地,比如田野里的稻谷枯萎,比如依然有人不说人话不做人事。是的,我好想改变这一切,力量苍白时,我便祈求观世音菩萨拈花之间就能让人间春风怡然。
坎坷不怕,忍耐不怕,既知天命,我便不念咒语,我念心经,观自在以走人间正道,希望,我决不放弃。阿弥陀佛,不是用来搪塞罪愆,你看,祥云在天空仁慈,我们鼓足干劲,只为了未来不再恐惧。
2013年12月31日凌晨
人所容易出现的自以为是,通常源于置身在一群蚂蚁中产生的伟大感。
如果让不可一世的人在狮子边上,在祖传的国王身侧,如果他自己有了蝼蚁的叹喟,我很想打开所有的灯光,清晰地看看他的神态。米芾还拜过什么,我不关心。
他拜石的态度端正恭谨,他从石头里发现了什么,我不想揣测。石头餐风饮露,它晒最好最久的阳光,它也是各种黑暗的在场者。它蒙上漫长岁月里厚厚的尘土,临近面目皆非时,等待一场大雨。
露出真面目也是一块石头,糙点没什么不好,没有御用的工匠用锤子旁敲侧击,没有锋利的刀左划右刻。最幸运的是它避免被雕刻成我们熟知的历史里的某些王八蛋,后来的人们在它面前忘却石头,吐痰或者撒尿,它成为别人的名字。
米芾不痴,他拜一块石头,仿佛拜天拜地拜祖宗神灵。那些端坐在太师椅上,摆好架势准备接受下人跪拜的人,他们的袖子里兜着丰富的现世诱惑。一跪得县令,二跪得知府,三跪得巡抚学政。假如再五体投地,还可以兼收美色金帛。
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的条款下,我大概知道人们下拜的原因。可是,神明在我们身旁。需要信仰才能感知它们的光泽,米芾比我们先知道石头的意义,所以他拜。
在美色和权势面前,冷漠的是石头。西施和貂蝉走远了,帝王将相也走远了,石头还在。米芾说:有一天他走远了,石头也在。石头说:大冷漠是人类的事,兵荒马乱或者夜夜笙歌终究要远去。我在,懂我的人也会在。
米芾用尊重一块石头的态度懂石,他拜石若痴,历史很深,淹没一切人心以外的辉煌。起先,石在他在;多年后,他在石在。
古罗马竞技场()
我把最大的震撼留给古罗马竞技场。
在这里斗争,只能全神贯注。像个勇士,似乎敌人全在眼前。
如果曾经搏击的场所,都被已经的废墟嘲讽。那该是多么伟大:你们互相角逐,你们流血或者流泪,你们裁判或者被裁决,你们斗,你们或者麻木不仁,你们和宏伟的建筑都成为废墟。
时间是有心人,它想留住平和的人性,想用死亡和毁灭让人类告别暴力和对流血的迷恋。城邦和城邦,一群人和另一群人,一个王和另一个王,元老院止不住世间的咳嗽。时间,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战胜人为的争斗。
五月的罗马的天空,细雨霏霏,竞技场湿漉漉的。残垣断壁像在说书,石柱立着,指向空中。但没有阳光,只有雨和厚厚的云。
一些合理的名义正在伤害雨后的笋,一些地盘不能轻易换了主人。我突然想修复这个竞技场,祈求上苍把人类所有的争斗都圈定在这里。
外面,也就是指人间处处,人比花儿美好,比鸽子幸福。
2012年5月7日罗马
郁金香
大片的郁金香,在代尔夫特的阳光下。
这些一望无际的花朵,让我在异乡一阵阵眩晕。当美丽的事物成群结队,谁是它们的主人?
美丽成疾的时候,我忧郁。
丑陋或者罪恶虽然也是普通存在的事物,但它们不会人为地聚集在阳光下,它们在各自的角落顽强地发生作用。忧郁的郁金香,站在一片空旷的土地上。
我喜欢的那一朵,隐在庞大的队伍里。她无法走出雷池,正如我不能走近。
在四月,在荷兰的阳光下,普洱茶的平静或者一块石头的沧桑,面对一望无际的花,我慈祥。
2012年4月30日代尔夫特
夜航塞纳河
塞纳河是法兰西的一条历史的腰带。
老的和新的事迹:塔,桥,教堂,宫殿,广场和看守所,它们成为缀饰。
沧桑与辉煌像河里的浪。一些事迹是为了铭记,一些铭记是因为权力,一些权力是为了剥夺另一种权力。当圣母的歌声缥缈传来,人类的精神立即高高在上,高高在上的还有法兰西人间的大师。他们画了该画的,说了该说的,想了所有人都应该想的,他们,在这里被雕刻成记忆。
晚上的塞纳河,船行中央。两岸的灯火进一步重视着所有的事迹,夜晚可以黑下去,但它们不能被吞噬。我站在船头,感动于这些超越王权的存在。谁能在田野撒下种子,然后孤独地站在时间后面?现世的幸福不再忘乎所以,王者或者人群从此不苛刻,世纪之后的怀想变成这个秋天的庄稼,从容地丰收。
2012年5月2日夜巴黎
梵高
向日葵可以智慧地表达与太阳的关系,黑夜里它等待,然后,在光明里它热爱。
无法叙述整个天空。梵高仰天长叹,光掠夺着光,哪一种光照耀全部的真理?扯下一缕,梵高在画布上固执地留下笔触,其他事物属于忠诚,他虔诚地霸道,爱情的色彩灰暗后,他把天堂的光明在田野上燃烧。
其他的色彩,其他的光,最终要了他的命。他烧了自己,上帝说,你要习惯不同的光和不同的爱。梵高让麦穗的温度刺痛原野,而其他的植物把仇恨给了向日葵。
我无法解除梵高对光的专制,他解除不了人间对黑暗的需要。他最终丢失在光芒里,他被带走,在另一种爱中。
2012年5月1日荷兰
苏格兰高地
细雨绵绵的三姐妹山,远眺,白色的水线从峰顶飞下。
苏格兰高地在这个秋天的下午,抒情。
传说中的三姐妹,如今白发飘逸,相互依偎,并且流泪。
谁种下苏格兰的第一朵玫瑰?谁曾经放牧无忧无虑的羊群?苏格兰的门户在这里大开,想起一个叫彭斯的诗人,我从此拒绝用第二朵玫瑰去献给我的爱情。
面对异乡的苍茫,我目光向上,不漂泊。
只需另一座山,山那边,就仿佛我的故园。
她就在那里,在羊绒包裹的温暖里。
2013年2月
华兹渥斯的湖畔
建一所房子,加上空地一亩。关键要让它面向湖水,面向十九世纪就很纯净的湖水。王室在遥远的南方,你只管心无旁骛,一边写诗,一边看涟漪和白鹭。政治以及人间的不平,这里不闹鬼,湖畔静悄悄。
当好一个诗人,天空在,心灵在。你想要干净,你可以干净:水仙在第一个桥洞下开放,思想接近天堂。
你睡着懒觉,晚霞和你一起醒。
世道不好时,你有整个湖边,你随意地走,诗歌可以走向寂寞,世道应该走向辉煌。
浪漫主义的歌谣,能让你眼里唱出泪水。一只羊羔迷了路,一匹马儿仰天长嘶,花园覆满青苔,它的名字叫鸽舍,鸽子飞向远方,留下的是你重复的脚印。
直到你也走远,格拉斯米尔湖依旧平静。岁月不用争斗,全部的记忆装在鸽舍,外边是人间今天的夕阳。
2013年2月
大英博物馆的青花
艺术品,从历史的各处,静静地集合。
它们来路不明,它们一言不发。它们成为一场场战斗的结果,豪门或慈善家让位给了强盗。强盗说:跟我走吧,卖艺亦卖身。
我心爱的青花,一排排的青花,一清二白的青花,俯首而立。它们依照时间的品秩,从元代到大清,规规矩矩地站立。它们没有登堂入室之喜,亦无委曲求全之悲,我不责问它们为何不能宁为玉碎。所有的起因,世界那时流行强盗,而我的祖国那时浑浊。
郁金香()
古罗马竞技场
我把最大的震撼留给古罗马竞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