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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我这才发现一个屋子被那个屏风分成了两极。屏风的一边很亮，像是点了数盏灯笼，而屏风这边却是笼在黏稠的黑夜里，光诡异地停在屏风旁，丝毫不偏不倚。
我的头有些疼，我才揉揉额头要坐起来，脖子边猛地有人吹了一股凉气，我吓得一哆嗦，赶紧朝着身后退，直到腰身磕在一个硬物上才停下。
四周猛地亮起灯盏来，我伸手遮着眼睛探寻着去看，才发现我方才趟过的床上或站或坐着十多个女子。
她们均是衣着艳丽，或是头簪鲜花，或是赤足点染蔻丹，姿容十分的艳丽古怪，见我看着她们，时不时凑在一起额窃窃私语娇声一笑。
我咽口唾沫，这里也不像是青楼，但是……
一个紫衣裳的女子笑笑道：“姐姐从哪里找来的稀罕物？”她的视线看向屋子的屏风边，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发现了一个女子，她穿一身白裙，与一堆形容放荡的女子不同，她面带白纱，神色清冷，俨然这里的主人。
“离她远些。”那白衫女子说道：“我从莹鹤先生身边带来的。”
一堆女子像是受到了惊吓，感觉缩成了一团，看我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好奇成了惊恐。
……莹鹤先生有这么可怕？
我一时也搞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便低声客气地同那女子道：“明日有灯会，诸位姐姐可要去看看？”
女子最爱热闹，尤其是这种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场合。
果不其然，几个女子都心动了，笑嘻嘻凑在一团说话，那白衫女子却是冷哼一声，柳眉倒竖冷冷道：“我自然要去，可是你却是去不了了！”
我一脸迷茫，中间一个女子笑的天真烂漫，轻声道：“凌朱姐姐要用你的脸皮混进明日的灯会里，然后杀了莹鹤先生！”
我心里一惊，低声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十里长风绿水亭。”被称为凌朱的白衫女子答道：“当年段小姐在这里住，她设了八卦阵，没有人知道这里的存在。而我们，都是画皮妖。”
画皮妖……
怪不得姿容艳丽不像是凡尘女子。
我咽口唾沫，傻笑着拖延时间道：“姐姐姿容无双，住在这里才好，要是在山下，烟熏火燎的，不好。”
凌朱冷冷一笑，轻手扯下面上的面纱，她的声音哀怨而笃定：“我本可以不用待在这里，都是因为莹鹤先生！你问问其他的人，谁不恨他？！”
凌朱的脸瓷白，黑漆漆的眼珠，嫣红的一张唇，凑在一起实则是个美人。但是她从眼角开始，一条长长的疤痕径直穿过了整张脸，显得十分可怕。
许是因为凌朱生气了，周围的几个女子大气也不敢出。
“当年段小姐住在这里，用笔画出了我们。”凌朱凄然一笑：“我本来只是一块白玉，从十里长风绿水亭修筑的时候起，便被放在书案上做点缀。”
“段小姐人极好，能听到我们这些死物的声音。”接话的是一个绿裙女子，手捻团扇，眉眼清淡：“她圆了我们的念想，赠予我们一张皮囊。”
“她教我们下棋！”抢话的女子穿一身蓝色百褶裙，灵动的眉眼一挑便是十足的媚态：“不让跟来的侍女奴仆进这里，会带一些好玩的东西给我们玩。”
我吃了一惊，指着她们道：“你们都是段小姐画出来的？”
凌朱冷笑一声：“虽是画出来的，但是我们与正常人根本没有区别。丰阳城里的泗阳先生娶的佛面，不就是一个画了皮的妖怪么。”
凌朱她竟是什么都知道，看来不好糊弄。凌朱斜睨我一眼：“泗阳先生大婚的时候我去了，当时我怕被莹鹤先生发现，只是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我讨好地点点头：“姐姐聪明。”我见她神色缓了缓，便又探寻道：“姐姐这么怨恨莹鹤先生，可是有什么理由？”
“当然有理由。”凌朱瞪着我道：“我脸上的这条疤痕，就是拜他所赐。”
我倒吸口凉气：“莹鹤先生？”我看着凌朱，怯怯道：“姐姐没认错人？”
“不可能认错！”凌朱怒道：“当年他追上十里长风绿水亭，一只手画的阵法杀死了多少画皮妖，最后段小姐也拦不住，我们这些不出去的躲在这里，他没发现八卦阵不知道还有画皮妖才走的。他那一双手，谁知道杀了多少画皮妖！”
“段小姐？”我心中没来由的一凉，莹鹤先生竟然认识段神玉，且照凌朱的话来说，莹鹤先生与段神玉的关系显然不简单。
“是的，段小姐。”凌朱叹口气轻轻一笑：“便是为了段小姐，我也要杀了他！而明日，是最好的机会。”
我抬头扫一眼屋子，四周的墙上都挂了装裱精致的画作。有的是美人，有的是景物，有的只是一首诗，但是落笔的地方，都有段神玉的印章。
我看着凌朱，口气淡然道：“莹鹤先生喜欢段小姐，根本不会做出你说的那些事情，况且他本身便是画皮师。你知道的佛面是由他画皮，还有你不知道的很多人，他都为了帮他们而画过皮，根本不曾心有憎恶。”
“你是在说宋姚和郡主？”凌朱挑眉一笑笑的不怀好意。
我心里一沉，下意识点点头。
凌朱微微一笑：“他们都死了，莹鹤先生下的手。”
第55章 枯骨而生花（四）（）
我看着凌朱，她的神色有些得意，我心里越发没了底。
我是一个被画了皮的，或许我本身是人，用了一张被画出来的脸，或许我本身只是一件死物，因一个画皮师从而有了一副皮囊。归根究底，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画皮妖。
我微微一笑低声道：“莹鹤先生没这么做的理由，杀死画皮妖，他也并没有什么好处，你说的这些……”
“你只是不愿意相信！”凌朱打断我的话，我的慌乱已经证明她已然大获全胜。凌朱起身扫我一眼，淡淡道：“明天的灯会，我带你去看清楚，你这个画皮妖留在他身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我心猛地疼了一下，像是一根刺突然倒生了出来，硬生生将整这心脏都刺穿了。我身体失去控制往下倒下去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莹鹤先生的脸。
他是我的劫难，到了这一刻，我才清楚的知道。在我欢喜时或是在我烦忧时想起他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当这种身体一瞬间的超常反应使我感觉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我想我兴许会活不久，会彻底离开他时而想到他，有一种很浅淡的无力感和微微的难受。
这种感觉相比其他时候想起他的快乐或难过都不同，虽然细微，但是致命，我已经将他在我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请进了我的生命里，我将他算进了我的生命里。
有人说，怎么证明你喜欢一个人很简单，看他在你人生的计划里所占的比重就知道了。
只是我将他看得这样的重要，他的心里可依然全是段神玉而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像是一只手在不经意地在我的意识里搜寻着，我僵硬的躺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听到一堆女子的嬉笑声。我处在一片黑暗里，心里不停地反复想起莹鹤先生。
有人在我的耳边呢喃：“往前走……你要往前走……”
往前走……
我心中狐疑，但是早已抑制不住难受而哭了起来，自己的呜咽哭声飘在周围，更显得凄惨。我往前走着，走了好久，周遭突然热闹了起来，周围的人摩肩接踵。我像是突然掉进了一个盛大的宴会里。
四周正是夜里，火树银花十分热闹，到处都有人提着灯笼，我独身跌跌撞撞挤在人堆里，像是我平日里走过的丰阳城，人也有好多熟稔的，但是我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脑海里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往前走……你要往前走……”
前面有什么……
我下意识朝着前面走，路上碰到了姬如绯，他穿一身水红色的衣裳，手里拎着一串糖葫芦，看见我没好气道：“又去哪儿你？！到处瞎跑！”
他的视线直直看着我，我瞬间有些茫然，我有些分不清这里是真是假。
我想抓住姬如绯的袖子，在这人多的厉害的地方嚎啕大哭一场，但是脚却自己在朝着前面走。
姬如绯在我身后一直喊我，我越走越快，直到我看到一个孤傲的影子，我沉闷的心才豁然开朗。
那是莹鹤先生，他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裳，我从没见过他穿这个颜色，看上去他整个人高不可攀又盛气凌人，雪白的一张脸神色淡漠，像是一个我从不认识的人。
我愣愣看着莹鹤先生，他猛地笑起来，视线却并不看向我，他的笑意很淡，眼神却很是专注，他甚至不曾这样看过我……
我站在原地，直到他身边的一个卖花女走开，我才知道他的视线是在看谁。
那是段神玉，她穿着同样玄色的衣裳，戴着一顶纱帽，眉眼淡淡的，长发落在裙摆里，周围有不少人在看她，影影绰绰的光落在她的脸上，看上去美得不可方物。
我想转身走，但是却迈不开自己的脚。
袖子里有一个东西硌的我胳膊生疼，我另一只手去碰，才一摸到，我便心神猛地一震。拿东西触手冰凉，上面的花纹和材质，我能明显的猜出来是一把匕首。
杀了段神玉……
我这样想着，脚便动了起来，我不由自主朝着段神玉和莹鹤先生走过去，莹鹤先生在我快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才看见我，他神色有一瞬间的狐疑，良久才微微一笑：“设乐？你怎么一个人？”
我当然是一个人，我喜欢他，他却陪着段神玉！
我哭了太久，直到脸上一片温热，我抬头才发现是莹鹤先生在帮我擦眼泪，我的心里一片酸楚，视线一转却看到了段神玉，她并没有看我，视线悠长的飘过了人群，只是在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