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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劲节狂拉被子蒙头,哀告道:“天都晚了,怎么好拜客。我明天一大早就去,你就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福伯跟着他时日甚久,知他任性,更加不肯由着他:“明天去了肯定见不着,我打听过了,新任太爷最近在处理前任积压下来的公务,每天一大早就召了县丞主簿一起会同办事,衙门里听差的上下一起跟着奔忙,一直到晚上才散。县里缙绅若要拜会,一概都是没功夫见的。现在晚上去,才能进得了门呢。”
“不去不去,要去我明晚再去。”风劲节仍在誓死抵抗。
“公子爷,我还不知道你,今日也拖,明日也拖,不想办的事,你就这样给生生拖没了。”福伯气得苍苍白发都在抖动,忘了尊卑上下,狠命拉他的被子,“真不明白,你以前做生意时,什么人情世故心里不明白,什么情面交际办得不周到。自打在这里住下,你就像变了一个人。”
“废话,以前我是想赚人家口袋里的钱,当然处处要考虑周到。现在我的银子十辈子也花不完,怎么任性都无妨,为何还要讲究什么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我不同你争这些,总之受了人家的恩义,一定要去谢。”
“我不去。”
“非去不可。”
“我不去。”
“一定要去。”
……
……
主仆之间拉扯争执的结果是,半个时辰后,风劲节脸色非常难看地在自己那位白发苍苍的老管家监督下,坐在县衙内堂花厅的椅子上,很努力地反省,自己一直以来,是不是对下人太好,太放纵了呢。
第四部 风中劲节之相会
费了一整天的时间处理积案后,卢东篱在书房里翻看县志,以便加深对济县的了解。
卢东觉可没有自家大哥那么好的养性功夫,见他仿若没事人一般,以一个极舒服的姿式靠在书房的大椅子上,秉烛夜读得这么有诗意,他就暗中恶狠狠地磨牙。
咱们两兄弟到底谁还没真正长大,到底谁不知道事情轻重啊?
卢东觉在书房里面,前后左右转了四五圈,见自家大哥也懒得理会他,便只得愤愤然地跺了跺脚出去了。
刚出书房不久,就见一个仆役快步而来,在他面前施了一礼。
卢东觉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信口问道:“什么事?”
“风大官人前来拜谢大老爷了。”
卢东觉脚步为之一顿,想了想,才道:“就告诉他说,大老爷还有公事要忙,让他先等一会儿。”
仆役应声去了。
卢东觉回过头,望望灯火通明的书房,孩子般淘气地笑一笑,为了替那人伸冤,大表哥担当了这么多,让那土财主多等一会子,也算是勉强出气了吧?
卢东篱把一本县志翻完大半,书案上的红烛已烧的只余短短一截。他淡淡一笑,放下县志,熄了烛火,漫步行到星月之下,正待回房休息,却见一名仆役正畏畏缩缩在书房门前徘徊迟疑。
卢东篱笑问:“有什么事?”
那仆役忙忙行礼:“大老爷,风大官人已等了很久,天也实在是太晚了,小人斗胆问一问,若是老爷没空,不如打发了他回去。”
卢东篱一怔:“风大官人?他什么时候来的?”
仆役也是一脸愕然:“风大官人特意前来拜谢大人,刚才表少爷让通传说大人正在办公务,请他多等一会儿,可现在,都等了一个时辰了……”
卢东篱不待他说完,便低斥一声:“真是胡闹。”
那仆役也不知道这一声是骂的谁,只是立刻低头后退,卢东篱也大步向客厅那边去。
照他看来,办案决断,全是依公而行,原本也用不着拜谢。真拜谢起来,拉拉扯扯,客气话一堆,又赶着人跪又拜又喊恩人,外加着还有大堆的谢礼,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他新来乍到,又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应付这种事?
依他的性子,若是一早知道风劲节来拜,自是托口公务,不肯相见,最多说几句,秉公断案无甚可谢的官话,便让人把客人挡回家去。但现在卢东觉自作主张,让人家白白等了这么久,再若不见,便十分无礼了。
他只好极之心不甘情不愿地行往客厅,并下决心,明天一定要好好考考某个混小子的功课,背不出书来,正可以名正言顺打手心,饿肚子,外加罚站和关禁闭。
遥遥望到客厅,已见一个人影正往旁边溜。卢东篱低喝一声:“卢东觉,你给我滚过来。”
卢东觉见逃不掉,缩缩脖子,慢吞吞过来,脸上堆起笑容:“大表哥,这么晚了还没睡?”
卢东篱冷冷瞪着他:“我也正想问你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卢东觉一点也不惭愧地说:“睡不觉啊,刚四下转了转,走了走,没事干,就跑来瞧瞧那个有钱的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到这里,他脸上忽现愤愤之色,“那个人可真是没什么诚意啊,救命的大恩啊,他就这么两手空空的来,而且还一点耐心也没有。我躲在后堂,一碟瓜子还没磕完呢,他就三番五次要走,要不是他身边那个还算懂事的管家拼命拦着,他早回去了。”
卢东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气得骂一句:“你也知道什么叫懂事。”就揪着他的衣领拖着走,“给我去向客人道歉。”
堪堪行到将近厅门处,就听到里面那同样又气又无奈的声音传到耳边:“公子爷,你怎么就这么没耐心呢?人家对你那么大的恩义,也只不过是让你等一等罢了,你为什么非要闹着回去?这不是让人瞧着我们这么大的人,半点人事也不懂吗?”
一个清朗舒润,却也同样又气又无奈的声音应道:“福伯,我要跟你说多少遍,你才明白,这人是个清官,而且喜欢简洁处事,想来是讨厌繁文缛节的。他放过我只是秉公处事,我们这样紧赶着跑着来谢他,只会给他添麻烦,你瞧人家把咱们干晾着这么久不见我们,可见就是不想见了,咱们还是知趣些吧。”
“见不见你,和清不清官有什么关系?”那老人犹自絮叨,“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又怎么知道?”
“他是清官,从他不敲诈我一文钱,就直接放我可以确定一大半了。再看看这县衙后堂,一般来说,每换一位主人,都会根据他们各自的喜好,改变陈设,另备装饰。还记得咱们前任县太爷上任的时候,大兴土木了多久,又借机会往县中各处富户敲了多少?可是这一位上任都好多天了,县衙里,不但没有任何动工的迹象,连所有摆设,不管大件小件,都没有一丝变化,可见其人处事是喜欢简便省事的。还有县衙里的仆役,按律是可以直接在当地征调,给不给工钱,就看县老爷高不高兴了。刘铭在的时候,这里上上下下奔走的人有多少,可现在呢?这么久了,就一个下仆在四周打转,你刚才给他点好处,让他探探县太爷还要忙多久,这里就连个添茶的人都没了。这种人明不明镜还不知道,清如水大概是没错的了。你送礼给他,没准还自讨没趣,你来谢他,他还嫌你烦呢。”
听着里头人,长篇大论地同自已的管家解释,卢东篱不觉一笑,如此主仆,倒也有趣。
卢东觉听得却是怒从心头起,什么东西,一个乡下土财主,竟敢这样评价大表哥,还说大表哥不知是不是明如镜。我呸,要不是明如镜,你还在牢里头蹲着呢,哪能上这来大放厥词。
显然那老管家也不满意,语气充满质疑:“公子,你真的不是因为等得太久,心里不自在,胡乱找借口想脱身?”
隔着墙都能听到那人大叫撞天冤的声音:“福伯,我是这种人吗?”
卢东篱几乎可以想象那个完全没有主人仪态与威严的男子,此时此刻满腹委屈的表情。
然而,老管家静静地没有回答,估计心里是真的认为他是这种人。
卢东篱也不觉自失地一笑,隔墙而闻他人私语,虽是无意,终是有些小人行径的。他不再耽误,迈步正要向前,适时厅内传来一句话。
“福伯,其实我觉得我根本没欠他任何情,原本是无需拜谢的。要不是你硬逼着,我才不会来呢,所以现在想走,也完全不需要找借口。”
卢东篱为之一怔,步子竟是忘了迈出去。他清理冤案,自觉是本份,也不认为应该被感恩。但第一次听到被开释者这样说,倒是让他有点愣了。
卢东觉眼睛都因为愤怒瞪得有若铜铃了,而厅里那老管家显然也经不起刺激,声音都颤抖了:“公子,你,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有什么不能说呢?卢东篱与我一无亲,二无故。他不认识我,他也不是故意要救我要放我。他只是一个合格而尽职的官员,在履行他的职责。他发现了一桩冤案,于是把它纠正了过来。这是一个官员最基本的责任,也是他的本份。我做为无辜百姓,无端受了冤屈,官府为我昭雪是应该的。这本来就是官府欠我的,按理说,他即代表官府,还应该是赔偿我因官府失误而受到的一切名誉和身体的伤害才对,为什么我这个受害人,反而还要拜谢呢?”
“公子,你,你,你这话,这……”
此等言辞,根本闻所未闻,那老管家基本上已经不能正常说话了,而厅外的卢东篱却是呆呆站在原处,一时动弹不得。
唯有那清朗的声音仍在继续说下去:“这话有什么问题?公正公平地处理案件,做到不枉不纵,这是官员的本份。就像厨师的本份是做好菜,裁缝的本份是做好衣服一样。你穿了好衣服,吃了好菜,会点头赞赏,这是个好厨子,那是个好裁缝。可是,难道你会跑去找到他们,跪下来千恩万谢,流着眼泪要替他们立长生牌,下辈子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