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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1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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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牛说,你就等着吧,保证有你吃的,还有白豆两口子吃的。 
  干沟里有树有草,又有水。干沟不干。早上,太阳出来以前,总会有些雾,像纱巾一样飘来荡去,朝雾多的一处走,走不了多大一会儿,就会看到一片水。 
  不长的一段日子,老牛来过好几次。从水里钓走的鱼,有多少条了,老牛没数过,反正不少。这里的鱼,不是养的鱼,没有喂过,吃不好,也吃不饱。鱼只要饿着,就好钓。 
  钓的次数多了,钓出了经验。知道哪里有大鱼,哪里有小鱼。平常钓鱼,主要用来熬汤,不在乎大小。有客人来,就不一样了,鱼越大越好,看着好看,吃着刺也少,脸上更有面子。 
  把鱼线放长了些,甩到远处的深水里。蹲在水边看鱼漂,蹲了好大一会,也不见高粱秆做的鱼漂动。想着会不会是鱼食让鱼偷吃了,挑起鱼竿想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一挑,挑不动。再挑,还挑不动。不是钓着大鱼了。是挂在树上了。水底下有好多枯死的树,水少了,能看到它们的枝枝杈杈,水多了,把它们淹住了,看不见了。甩鱼钩时,弄不好就甩到了树枝上了。往常也有被挂住的事,那是在水边,水不深,卷了裤腿下到水里,把鱼钩取下,还可以继续钓。 
  这回不同了,鱼钩挂在深水里了。硬拽,只能把线拽断,也取不回鱼钩。鱼钩是缝衣服的针做的,不值钱。没了就没了。可是没了鱼钩,也就钓不成鱼了。空着手回去,也没什么,只是今天有客人来,翠莲说是给人家做红烧鱼,到时候做不出来,太没面子了。老牛在翠莲前没面子,翠莲在白豆前没有面子,一家人跟着没面子。这实在让老牛心不甘。 
  只好下到水里去把鱼钩从树枝上取下。好在老牛会游水。水深也不要紧,到了跟前,老牛扎个猛子下去,把鱼钩取下,还可接着继续钓。不要等了,下水吧。时间就是鱼啊。脱得一丝不挂,老牛走到水边。手和脚一挨水,老牛犹豫了。早上的水凉,秋天的水更凉,可这么凉,有点出乎老牛意外。 
  只是犹豫了一下,老牛还是下水了。到了鱼漂前,老牛一个猛子扎下去。看到了鱼钩,看到了挂了鱼钩的树枝。可老牛没有能把鱼钩取下来。水真是太凉了,凉得让老牛脚和腿同时抽了筋。 
  抽了筋的老牛,在水里不能动了。往水下面沉,他也没办法。只好让身子往下沉。那些冲着鱼食的香味围过来的野鲫鱼,被这个庞然大物吓坏了,四处逃散开来,过了好久好久,看到他在水底下,一动不动了,才又围过来,好奇地看着他,它们搞不清这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是什么。 
  鱼离开了水,活鱼会变成死鱼,同样,人到了水里,水也会让活人变成死人。 
  太阳出来后,又有人来钓鱼。看到水边有鱼竿,还有老牛的衣服,却不见老牛。 
  大声喊老牛。老牛还在水里,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 
  判了刑的胡铁,没有离开下野地。不是他不想离开,他想离开,也离开不了。 
  下野地有个劳改队。劳改队里全是劳改犯。劳改犯也是来自五湖四海,也是来开荒种地的。只是劳改队里只有男人没有女人。还有,他们不管干什么,不管是吃饭,上厕所,不管是下地干活,还是夜里睡觉,在他们的四周,都有扛着枪的哨兵,看管着他们。 
  别处的人犯了罪,送到下野地来劳动改造。下野地的人犯了罪,却不能送到别处去。因为别的地方,随便什么地方,也不会比下野地更荒凉更艰苦。这一点,历代的当权者,都明白,有名的清朝名臣林则徐,流放发配新疆时,就在下野地落过脚。只是,那时还没有劳改犯的说法。 
  胡铁还在下野地。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干的还是那些活。好像什么都一样。可只能是好像。同在下野地,有时还会在一块地里干活,干着同样的活,中间只隔了条水渠。可大家还是觉得相隔很远。那些持枪的哨兵,把同一块土地上的劳动者,分成了两个世界。劳改犯也是人,可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成了劳改犯,就和别的人,有了根本的不同。 
  大人们会指着劳改犯对孩子说,看到了吧。那些人,全是坏人。 
  衣服是发的,劳改犯干多少活,也不发钱。吃的穿的,全听从安排。劳改犯穿黑衣服,只能穿黑衣服,不能穿别的衣服。二百多人,全剃了光头,全穿着黑衣服,在荒原上移动时,就像是落下了一大群乌鸦。 
  乌鸦是坏鸟,如同劳改犯是坏人一样。 
  下野地的人说到劳改犯时,常常用到乌鸦这个词。 
  胡铁成了一只乌鸦。和乌鸦群一起活动着。下野地的人,常常能看到乌鸦群。不能把他们老放在带铁丝网的高墙内,像养猪一样养着他们。他们是最便宜的劳力,把他们放到下野地,就是要让他们干重活干累活。既惩罚了他们,也给国家创造了财富。他们出来干活时,很醒目,天蓝地黄草绿,只有他们是黑色的。 
  知道胡铁在这群黑色里,却不能一下子看到他。一只乌鸦混在乌鸦群里,没有人能认出它来。又不能走到很近处看,拿枪的人,不让别人靠近他们,他们是危险的人,远离他们,就是远离危险。 
  有几次,白豆看到了乌鸦群,也想到了胡铁,也朝乌鸦群仔细看了看。没有看到胡铁。 
  老见不到,不管是什么人,大家就会慢慢地记不起来了。 
  胡铁很少有人再提起。胡铁做的那个事,也很少有人说起。 
  白豆也结了婚,做了别人妻。又调去养鸡场喂鸡,不常和大家在一起。大家谈天说地时,也很少能再提到白豆的名字。 
  好多事,看起来很大的事,往往像是洪水一样,来得凶猛,去得也快。洪水过后,留在地上的痕迹,随着岁月的风吹雨打,渐渐地消失干净。 
  十七号夜里发生在玉米地里的事,似乎到了这个时候,已经画上了个句号。不过,在下野地,有两个人,可能不会把这个事全忘掉,一个是胡铁,一个是白豆。也可能还有一个,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日子是什么,不就是一天天过去又来了,日子是一个事接着一个事,没完没了。 
  眼前的事都忙不过来,谁还老记着过去的那点事。 
  老牛死了,翠莲成了寡妇。 
  说老牛是让水淹死的,可白豆觉得和她有关,不是她去翠莲家,翠莲让老牛钓鱼给她吃。没准老牛死不了。一看到翠莲流眼泪,白豆的心跟着难受。觉得真是对不起翠莲。 
  老想要帮着翠莲做点什么。一到休息日,白豆喊上老杨出门,不往别的地方去,直奔翠莲家。到了翠莲家,比在自己家还忙。 
  看见没有柴火了,让老杨推上车子到林子里拉些枯树回来,再劈成一块块垛到火炉旁边。看到缸里没有水了,让老杨到水渠里去挑,把水缸挑满了,还要再把盆子装满。也不是全让老杨干,白豆也干,干女人的活,什么洗衣服,做饭,打扫屋子里的卫生等等。 
  干完了,回到家,白豆又觉得对不住老杨,让老杨休息天不能休息,跟着她去帮翠莲干活。可老杨不这么想,说他很高兴去翠莲家。帮翠莲干活,让他挺愉快。 
  白豆知道,老杨去翠莲家,很重要一个原因,是他喜欢那个牛牛。一去,先要抱着牛牛亲个够。要走了,还要再把牛牛抱起来,让牛牛亲他。牛牛大了些,眼睛一闪一闪的,好像懂了一点事,让他亲,有时就把嘴在大人脸上蹭一下。 
  白豆想报答老杨。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是早一点给老杨也生个牛牛。要生牛牛,还得老杨下种。每次从翠莲家回来,老杨看不出累,反倒更精神,非要在白豆的田里耕播一番。白豆也挺积极,敞开了一块地,让老杨又耕又播。 
  想着这个月会有了,过了这个月还是老样子。这不怕,还有下个月,种孩子,到底比种庄稼要难一点,哪能说种就能种上。 
   
  4 
   
  一般人不到鸡场来,鸡场的鸡一般的人也吃不上。上面领导来检查工作,炊事班的人会拿着马营长的条子,抓一两只鸡,回去宰了给领导吃。 
  鸡下的蛋也一样,没有马营长的手令谁也拿不走一个。好像谁生孩子,可以给批三十个。再剩下的,也是放到炊事班,等着给上面来的人炒着吃。 
  好几次,白豆想往口袋里揣几个鸡蛋,带给翠莲和牛牛。但每回都只是想了想。她不敢。公家的东西,一根鸡毛拿走了,都是偷,都是严重的问题。 
  一般人不敢到鸡场来,也是怕意志不坚定,见了鸡见了蛋,起了馋意。落下偷的坏名声,毁了政治前途。 
  马营长敢来。 
  马营长不用偷,想吃了,给炊事班打个招呼,炊事班会做好了,送到他家里去。可马营长不常这么做,只有太想吃了,才会给炊事班长小声地说一声。不说自己想吃,说老婆近来身体不好。炊事班长一听,马上明白。作为干部,马营长总是严格要求自己,不去搞腐化。 
  马营长来了。白豆调到养鸡场,马营长头一回来。 
  说是来看看鸡。 
  白豆领着马营长看了鸡。看了鸡,马营长还不走。站到剁鸡食的屋子里,又看白豆。 
  看了白豆,马营长想了想,觉得自己什么地方吃了亏。曾梅年龄和白豆差不多,可又黑又瘦,不像白豆这么圆润,这么白,看起来没有白豆这么嫩。 
  这么一比,马营长知道自己吃了什么亏。 
  不想说什么了,这个亏说什么都补不回来。只有做点什么,才能补回点什么。 
  一下子抱住白豆。 
  一点儿没有想到,一点儿准备也没有。白豆傻傻的。 
  后面是一堆新鲜的苜蓿草,用来做鸡饲料的。马营长轻轻一推,白豆倒在了草堆上。好像白豆一点抗拒也没有,好像早就在等着马营长来这么一下子。 
  马营长把白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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