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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1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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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豆在下野地走着,什么话也没说,可大家却听到了她在骂一个人,她不用嘴骂,用她的肚子骂。 
  能被她的肚子骂得没有了面子的人就是杨来顺。 
  大家都说,看来杨来顺是真不行。 
  大家都说,杨来顺是个骡子。 
  大家还说,看来杨来顺要当绝户头了。 
  杨来顺也有自尊,也不愿让别人骂,更不愿意让一个女人用挺着的大肚子骂他。 
  半夜,都睡了。杨来顺睡不着,拿了铁锨,跑到白豆家门口,挖了个坑,上面用芦苇薄薄一盖,再撒些浮土。不注意看,看不出来。 
  一大早,白豆走出门,真掉到了坑里,把白豆头碰出了个大青包。可肚子没有事,照样该咋挺着,还咋挺着。 
  白豆在路上走,杨来顺赶着马车赶上来,让白豆上车,说大肚子走路太累。白豆也觉得累,上了车。肚子大,不好上车,杨来顺还用手拉了白豆一把。 
  马车在路上走。杨来顺口袋里有一个铁钉子,是用来钉墙钉木板的。他这会儿,却把它往马屁股上钉。 
  马跳起来,疯一样跑,马车像是大风浪里的一只船,上下颠,来回晃,又突然一个急转弯,把白豆从车上闪下来。 
  白豆在沙土地上打了几个滚,又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杨来顺跑过来,说,有没有事?要不,我送你到卫生院去? 
  白豆说,没事。 
  真没事。白豆还挺着大肚子走来走去。 
  白豆的肚子不是气球,而是个皮球,怎么摔也摔不坏。 
  想让大家都看到自己鼓起的肚子,这事很容易,不到三天,下野地的人全看到了。 
  但有一个人,没有看到。这个人恰恰是白豆最想让他看到她鼓起的肚子的人。 
  这个人就是胡铁。 
  她去了好多趟劳改队。她说我是她老婆,我怀了他的孩子,让我看看他,让他看看我。 
  还是不让她看他,也不让他看她。说他们结婚,干部没有批准,没有领结婚证,不算。 
  白豆说,我们都有孩子了,还不算? 
  管教说,就是有孙子了,该不算还是不算。 
  白豆回到自己屋子里,躺到床上,扒光衣服,看着鼓起的肚子,边看边用手摸。越看越欢喜,心想,要是胡铁看到了,又不知会多欢喜。 
  白豆现在是多么想让胡铁看到她挺起的大肚子啊。可是,有什么法子,才能让胡铁看到她鼓起的肚子呢? 
  好久没有收到白麦的信了。白豆给白麦写信,她要告诉白麦,她怀了孩子了,也就是说,要不多久,她就也要成为一个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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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长一段日子里,白麦老想起陈参谋这个人来。这绝不是说白麦对这个人有什么难以割舍的旧情。一点也没有。白麦所以老想起他来,白麦主要是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他。白麦知道,要是当初不是她给老罗说了那么几句话,陈参谋是不会下放到基层去的。 
  问过下面来的一些人,说到陈参谋也有人认识,说他只是当了个副处长,好像混得很不如意。好像到现在连家还没有成。说他谈了个女人,在乌鲁木齐,还没有结婚,为什么没有结婚,不用说也都知道。 
  白麦所以老想起陈参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后来她把当时那件事好好想了想,想到后来,真的一点也不恨陈参谋了,反而在心里对他有些感谢了。如果当时他不是那样的一种态度,他要是稍稍地向前跨一步,那么在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事,只有天知道了。那么很有可能白麦过的不是现在的日子了,想不出会有多么惨。 
  什么叫后怕,在这件事上,白麦体会到了。体会了后怕,也就不能不觉得对不起陈参谋了。白麦在骨子里是个很善良的女人。只是善良的女人,有时也会难免伤害了别人。 
  老罗到下面视察工作,白麦说我没有下去过,把我带上吧。老罗说,行啊。真把白麦带上了。 
  去了阿克苏,去了库尔勒,去了喀什和田,去了莫索湾。白麦想去下野地。白豆在下野地,白麦想去看看。老罗说,这一次不去了,下次再带你去。 
  其实不去下野地,也会知道下野地是什么样子。散布在天山南北的农场,有几百个,全差不多。看了一个农场,就知道所有农场的垦荒者是怎么样在劳动在生活了。 
  白麦看到很多和她一样大的女人,在地里干着好像永远也干不完的庄稼活。从天刚亮开始弯着腰到天黑透了才能直起腰,三顿饭全在地里吃,吃的是苞谷发糕和水煮白菜萝卜。脸都晒得渗出了油,透出的是黑黄,风吹过的痕印已经无法用水洗掉。个个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好多。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白麦这才意识到她居住的那座小楼,不是一般的房子而是人间的天堂。而她的生活工作用幸福无比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白麦更是不断地领略着老罗的威风,走到哪里都有一大群人迎接陪同,和他说话全是低头哈腰脸上挂着笑。老罗要是一掉脸子,好像天要掉下来,全紧张得不得了。白麦其实是个一般干部,可跟着老罗,她也不一般了。连师长政委和她说话也是一口一个请首长指示。开始下去,她只是跟在老罗后面,走了几个地方后,她也不自觉地去挽老罗的胳膊了。不是故意想强调她首长夫人的地位,这是她把自己一生的命运完全托寄在一个男人身上的不由自主的动作。 
  车在路上走时,坐在老罗身边的白麦,不知说什么说到了陈参谋。白麦说,不管怎么说,陈参谋跟了你那么多年,其实这个人对你还是很忠心的。白麦说这些话时,显得那么善良宽厚。白麦已经很像是个女干部了,听老罗说话,又发现自己觉悟还是低得很。 
  老罗点头说,小陈锻炼得也不错了。 
  转了一圈再回到乌鲁木齐,回到那座小楼里。白麦老想一件事,她想,她和好多女人一样在乡村长大,可她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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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着门框,嗑着葵花子。姿态没变,曲线却已不见,脸上还有了蝴蝶斑。可白豆的神情,分明是美得不得了。好像自己比仙女还美丽。 
   
  看着远处。看着看着,看到了一片黑。 
  先是一团影子。似有似无地闪动着,过了一会儿,影子有点实在了,成了一片水,洒了墨的水,流了过来。再到后来,不像是墨水了,变成了一块黑石头,在苜蓿地里停下来。 
  不嗑葵花子了,白豆把脖子向前伸,好像这一伸,一些看不清的东西就能看清了。 
  身子离开门框,向那团黑走过去。走了一会,看出那团黑,不是墨水也不是黑石头,是一群人。 
  看清了是什么,还不停下来,还往前走,反而走得有点快了。 
  走到了渠埂上。站到渠埂上看,看得更清。可还是看不清脸。正好太阳在他们的背后,射出的光照不到脸上,只能照在后背上。背面的光越强烈,前面的脸就会越模糊。 
  所有的脸模糊成了一团黑,像他们身上的衣服那么黑。 
  看不到她想看到的那张脸,可她知道那张脸就在这片黑色中。而且,那张脸一定已经看到了她。 
  一个人拿着枪走过来,看到站在渠埂上的,原来是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有点放心了。把枪竖起来,贴着身体,把手腾出来,点一支烟抽。 
  白豆对着拿枪的人笑了笑。拿枪的人也朝她笑了笑。大家都是同志。同志之间见了面,认识不认识,都应该客客气气。 
  正笑着,突然,白豆不笑了,朝着哨兵后面的那团黑色挥起了手。 
  边挥手边大声喊:胡铁,胡铁,你看到我了吗? 
  你快看看我呀。我怀孕了,已经三个多月了,你看到了吧,我们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你听到了吗? 
  你看到了吗? 
  胡铁,胡铁。你就要当爹了。 
  黑色中,一个人跑出来,这个人像一只大黑鸟,跑得像飞一样。 
  边跑边大声喊,我听到了,也看到了,你要多保重。 
  但这个人没有能跑到白豆身边。 
  有一个拿枪的人横在了他们之间,这个人恶狠狠地吼着,并且还拉动了枪栓。 
  白豆一点儿也没有生这个拿枪人的气,她笑了。 
  正迎着太阳,阳光把她的笑照得很亮,那团黑色里的每一只眼睛都看到了她的笑。 
  只是白豆没有想到,胡铁看到了她的大肚子,并没有露出满脸的狂喜。反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变得沉默,像一块铁一样。 
  一个人的样子,一旦像一块铁一样,这个人一定有了不同寻常的想法。又被派去打铁的胡铁,老把铁锤砸到自己手上,手肿得像紫茄子,可他不觉得疼。 
  如果一个人连疼都不知道了,那么这个人的想法,就不再仅仅是想法了。他一定是有一件事想去做。这件事也一定是件太重大的事,是一件做起来很难很难的事。 
  没有人知道胡铁想做的是一件什么事。胡铁不会对人说,于是我们只能等到事情发生了,才会知道是一件什么事。 
   
   
  第十三章沙暴像一条龙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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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七八三个月过去,又是秋天。棉花白又大,玉米粗又长,下野地又是一个丰收年。好几年了,年年大丰收。群众高兴,觉得汗水没白流。干部也高兴,觉得辛苦有了回报。上面领导更高兴,恨不得每一个地方,都像下野地一样。 
  干什么,干久了,都会有一些习惯。习惯这东西,像是一个人的脾气,形成了,就不好变。打过仗的人,种起地来,也像打仗。活赶得急,不休息,连着干,叫突击。谁干得多,干得快,叫突击手,叫打冲锋。抢收麦子,叫战夏收,抢收棉花,叫战三秋。全部集中到了一块地干活,叫集中力量打歼灭战,也叫大会战。每年春播秋收,被看做是关键性战役,开战前要开大会。大会的名字,很有鼓动性。春播时,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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