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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牙戒指-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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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本校的校训。穿过礼堂的廊子,另外有一个月亮门,那是通校园的路,里面砌着
三角形的,梅花式的,半月形的种种花池,种着各式的花草,围着校园有一道很宽
的走廊,漆着碧绿的颜色,非常清雅。我们在校园玩了很久,才去看讲堂,——那
位置是在操场的前面,一座新盖的大楼房,上下共分十二个讲堂。我们先到体育科
去,后来又到国文科去。它们的形式大约相同。没有什么意思,我们没有多耽搁,
就离开这里。越过一个空院子,看见一个八角形的门,沿着门攀了碧绿的爬墙虎,
我们走进去,只见里面另有一种幽雅清静的趣味。不但花草长得格外茂盛,还有几
十根珍奇的翠竹,原来这是学校特设的病人疗养院。在竹子后面有五间洁净的病房,
还有一位神气很和蔼的女看护,沁珠最喜欢这个地方。离竹屏不远有一座荼縻架,
这时,花已开残,只有绿森森的叶子,偶尔还缀着一两朵残花,在花架旁边,放着
一张椅子,我们就在这里坐了很久。自然,那时我们比现在更天真。我们谈到鬼,
谈到神仙,有时也谈到爱情小说。不过我们都太没有经验,无论谈到哪一种问题,
都好像云彩走过天空,永远不留什么痕迹,等到我们听见吃饭的钟声响了,才离开
这里到饭厅去,那是一间极大的厅堂,在寝室后面。里面摆了五十张八仙桌,每桌
上八个人,我们四个人找了靠窗边的桌子坐下,等了一会,又来了四个不很熟识的
同学。我们沉默着把饭吃完,便各自分散了。
    晚上自修的时间,我去看沁珠,她正在低头默想,桌上放着两封信,一封是寄
到她家里去的。还有一封写着:“西安公寓五号伍念秋先生。”
    我走进去时, 她似乎没有想到, 抬头见了我时,她“呵!”了一声,说道:
“是你呀!我还以为是学监先生呢!”
    我便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她听了这话,眼圈有点发红,简直要哭了,我
便拉她出来说:“今晚还没有正式上自修课。我们出去走走,没有什么关系。”
    她点点头,把信放在抽屉里,便同我出来了;那夜月色很好,天气又不惊不热。
我们便信步走到疗养院的小花园里去,景致更比白天好了;清皎的月光,把翠竹的
影子照在墙上,那竹影随着夜风轻轻地摆动,使人疑画疑真;至于那些疏疏密密的
花草,也依样的被月光映出活泼鲜明的影子,在那园子的地上。
    我们坐在白天坐过的那张长椅子上,沁珠像是很不快活,她默默地望着多星点
的苍空,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由得心里起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惆怅,后来忽听沁珠低吟道:“东望故园
路茫茫!”
    “沁珠,你大约是害了思乡病吧?”我禁不住这样问她。她点点头并不回答什
么,但是晶莹的泪点从她眼角滚落到衣襟上了。我连忙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沁珠,
你不要想家,这只不过是暂时的别离,三四个月后就放年假,到那时候你便可以回
家快活去了。”
    沁珠叹息道:“我不知道我的情形,——我并不是离不开家,不过你知道我的
父亲太老了,……在我将要离开他的头一天,我们全聚在我母亲房里谈话,他用悲
凉的眼睛望着我叹息道:‘我年纪老了,脱下今天的鞋,不知明天还穿得上不?’
的确,我父亲是老了。他已经七十岁,头发全落净,胸前一部二尺长的胡须,完全
白了,白得像银子般。我每逢看见他,心里就不免发紧,我知道这可怕的一天,不
会很久就必定要来的。但是素文,你应得知道,他是我们家里唯一的光明,倘使有
一天这个光明失掉了,我们的家庭便要被黑暗愁苦所包围……”她说到这里,稍微
停了一停,我便接着问道:“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我还有母亲,哥哥,嫂嫂,侄女儿。”
    “哥哥多大年纪了?”
    “今年三十二岁。”
    “那不是已经可以代替你父亲来担负家庭的责任吗?”
    “唉!事实不是那样简单。你猜我母亲今年多大年纪?……我想你一定料不到
她今年才四十八岁吧!我父亲比她足足大了二十二岁,这不是相差得太多吗!不过
我母亲是续弦,我的嫡母前二十年患肺病死了,她留下了我的哥哥。你知道,世界
上难做的就是继母。虽然我母亲待他也和我一样,但是他们之间的一种必然的隔阂,
是很难打破的。所以家庭间时常有不可说的暗愁笼罩着。至于嫂嫂呢,关系又更差
着一层,所以平常对于我母亲的关切。也只是面子事。有时也有些小冲突,不免使
我母亲伤心。不过有父亲周旋其间,同时又有我在身旁,给她些安慰,总算还过得
很好,现在呢,我是离她这样远,父亲又是那样大的年纪,真像是将要焚尽的绿蜡
……”
    沁珠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她面色惨白,映着那清冷的月光,仿佛一朵经雨的惨
白梨花,我由不得将手放在她的肩上,——虽然我个子年龄都还比她小,可是我竟
像姊姊般抚慰着她。沉默了很久,她又接着说道:
    “当时我听了我父亲所说的话,同时又想到家里的情形,我便决意打消到北京
来求学的念头,”我说:
    “父亲!让我在家伴着你吧;北京我不愿意去了。”父亲听了我这话,虽然他
的嘴唇不住地掣动;但他到底镇定了一时的悲感。他含着慈悲的笑容说道:“唉!
珠儿你不要灰心!古人说过:‘先意承志,才是大孝。’我一生辛苦读了些书,虽
然没有得到什么大功名,然也就不容易。现在我老了很盼望后代子孙中有能继我的
遗志的。你哥哥呢,他比你大,又是个男孩,当然我应当厚望他。不过他天生对于
学问无缘。——而你虽然是个女孩,难得你自小喜欢读书。而且对于文学也很有兴
趣,听以我便决心好好地栽培你。去年你中学毕业时,我就想着叫你到北京去升学。
而你母亲觉得你太年轻不放心,也就没有提起。现在难得你自己有这个志愿,你想
我多么高兴!……至于我虽然老了,但精神还很健旺,一时不会就有什么变故的,
你可以放心前去。只要你努力用功,我就喜欢了。”
    父亲说了这些话,我也没话可答。只有心下感激老人家对我的仁慈。不过我却
掩不住我悲酸的眼泪。父亲似乎不忍心看我,他老人家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看天
色,太阳离下山还有些时候,他便转身对我说:“我今天打算到后山看看,珠儿同
我去吧!”
    “怎么又要到后山去吗?”我母亲焦急地说:“你的身子这两天才健旺些,我
瞧还是歇歇吧!不必去了,免得回头心里又不痛快!并且珠儿就要走,她的事情也
多。”
    “唉!”我父亲叹息了一声说:“我正是因为珠儿就要走,所以叫她看看放心,
我们去了就来,我决不会不痛快,人生自古谁无死,况且我已经活到七十岁了,还
有什么不足?”我父亲说话的时候,两眼射出奕奕的光芒,仿佛已窥到死的神奇了。
    我母亲见拦不住他,便默默地扶了我侄女蕙儿,回到自己屋里去了,不用说,
她自然又是悄悄地去垂泪。我同父亲上了竹轿,这时太阳已从树梢头移开,西方的
山上,横亘着五色的霞彩,美丽娇俏的山花,在残阳影里轻轻地点头。我们两顶竹
轿在山腰里停下来,我扶着他向那栽有松柏树的坟园里去,晚凉的微风从花丛里带
来了馥郁的野花香,拂着老人胸前那些银须。同时听见松涛激壮的响着,如同海上
的悲歌。
    没有多少时候,我们已走近坟园的园墙外了。只见那石门的广额,新刻着几个
半红色的隶字:“张氏佳城”,那正是他老人家的亲笔。我们站在那里,差不多两
分钟的光景,我父亲在注视那几个字以后,转身向我说:“这几个字写得软了,可
是我不愿意求别人写;我觉得一个人能在他活着的时候,安安详详为自己安排身后
事,那种心情是值得珍贵的。——生与死是一个绝大的关头,但能顺从自然,不因
生喜,不为死惧,便可算得达人了。……并且珠儿你看这一带的山势,峰峦幽秀,
远远望过去一股氤氲的瑞气,真可算全山最奇特的地方,这便是我百年后的归宿地;
……听说石炉已经砌好了,我们过去看看。”他老人家说着站了起来,我们慢慢地
走向石扩边去,只见那圹纵横一丈多,里面全用一色水磨砖砌成的,很整齐,圹前
一个石龟,驼着一块一丈高的石碑,只是还不曾刻上碑文。石碑前面安放着石头的
长方形的祭桌,和几张圆形的石凳。我父亲坐在正中的那张圆椅上,望着对山沉默
无言。我独自又绕着石圹看了一周,心里陡然觉得惊怕起来。仿佛那石圹里有一股
幽暗的黑烟浮荡着,许多幽灵都在低低地叹息。——它们藏在生与死的界碑后面,
在偷窥那位坐在石凳上,衰迈颤抖的老人的身体,恰像风中的白色曼陀罗花,不久
就要低垂着头,和世界的一切分别了。咳!“‘死’是怎样的残苛的名辞呵!”我
不禁小声地咒诅着。父亲的眼光射到我这边来。
    这时日色渐渐迈过后山的顶峰,沉到地平线下面去了。剩下些光影的余辉,淡
淡地漾在浅蓝色的天空里,成群的蝙蝠开始飞出屋隙的巢窠,向灰黯色的帷幕下盘
旋。分投四野觅食的群鸟,也都回林休息了。山林里的坟园,在这灰暗的光色下,
更是鬼影憧憧。我胆怯的扶着父亲,找到歇在山腰的轿夫,一同乘轿回来。
    第二天早晨,我便同我父亲的学生伍念秋结伴坐火车走了。可是深镂心头种种
的伤痕,至今不能平复。今夜写完家信,我想家的心更切了,唉!素文!人生真太
没意思呵!
    我听了沁珠的一段悲凉的述说,当然是同情她,不过!露沙!你知道我也是一
个苦命的孩子,我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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