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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缘千里 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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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孩子,其余的孩子似乎仍然还留在孩童阶段,且是那种犯混的半大孩子阶段。他们整无价闹闹哄哄地来来去去,木懂什么理想,不谈什么未来,像小学生那么顽皮,又比小学生恶劣,骨子里透着小镇上野孩子的浑劲儿,实在不可调教。跟这样晚熟的孩子混在一起,觉得像置身于一个浑浑噩噩的未开化人群中。他们根本不知道世界上在发生着什么,压根儿也不想知道。那个时候你曾为他们痛苦惋惜。你曾为自己感到优越。现在看来,在那个年代里混混饨饨似乎不算什么坏事。
    在那个年代过于早熟似乎并没有什么优越,两相比校,似乎同归于尽。那些同学把精力浪费在无所事事的玩闹上,你把早熟的精力花在那些激情的追求上,这种追求几年后被证明是一次最聪明的受骗上当。
    失落也罢,徒劳也罢,那个时候你是充实的,就像日后你仍然充实——为痛苦充实——一样。你把无法向那班同学表明的理想说给柳刚,他似乎比父母还值得信赖,人在少年时代总有这样可依赖可崇拜的人物,即使成年后你发现他多么让你失望。你说下乡的动机很简单,是想最终成为一个知青诗人、知青作家,攒足了生活,记录下那个红红火火的岁月。柳刚听了很激动,他说他那个年级里还没发现谁有这样的理想呢。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不仅需要人们全身心地投人,不仅要出领袖人物,还要造就自己的艺术家。你们相约,毕业后你去找他,去写他们的生活。
    果然,在七三年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他第一个贴出了上山下乡的决心书,和他一起签名的就是亚梅姐,老师们站在大红的决心书前读着,赞不绝口,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儿”。你一到下课就站在人群中,好像那张决心书是自己贴的似的。
    而两年后你和许鸣鸣在同一个位置上贴决心书的镜头,开始在脑海中与柳刚贴的决心书叠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甚至连观众的表情都是一样的,分不清彼此。
    你去舅舅家送表哥下乡,舅妈一边帮他们打点行装一边掉着眼泪。可表哥却和亚梅乐呵呵地包饺子,挤了一屋子一起下乡的同学,全是他们年级的头面人物。你痴呆呆地看着他们,头脑中勾画出的是未来和许鸣鸣、目峰等一批班干部在自己家包着饺子准备下乡的场景。
    你送他一个大红皮的笔记本,里面满是《红灯记》、《沙家浜》、《奇袭白虎团》和《智取威虎山》的剧照。记得那个本子很贵,一块多钱,是塑料皮的呢。你在扉页上写上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落款时你问柳刚能不能也写上许鸣鸣的名字。
    他们全都笑。一个女孩逗你说:“人家同意了 可不能自作主张 ”
    你记得自己的脸一下子就热了,说了句:“就兴你们有革命爱情,别人不许有”
    柳刚揪揪你的耳朵:“还挺积极,下乡时再定也不迟。”说完送你一本《共产党宣言》辅导材料,那是他翻卷了边的一本。你和他们一起吃着饺子,听他们说说笑笑,那个充满青春活力的成人世界对你来说是那么神秘火热,。动中只盼着自己快快长大。
    你们正吃饺子时,学校领导带着人敲着锣鼓来了,正式通知表哥:他是预备党员了,是党总支连夜开会通过的。表哥终于实现了他火线入党的愿望。工宣队长和革委会主任握住舅舅舅妈的手,说:“感谢你们二老为党培养了一个好党员,他是我们平原中学的骄傲厂那场景,让你想起《英雄儿女》中志愿军领导慰问烈士王成的父亲时说的话。工宣队长还说表哥下乡的那个公社已经来电说准备安排他当公社团委副书记呢。同学们一片欢呼祝贺他。可柳刚却一连摇头说不行,他要从一个普通农民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革命路,决不接受照顾。
    在人们热热闹闹的说笑声中,你悄然离开了他们家,独自一人回家。街上很冷,那是西关护城河附近的一条街,旧名儿叫北阁街,是一条破旧的街道,还没脱尽几十年前农村集镇小街的模样。有城墙时,那儿是城外乡村,姥姥家就住在那儿,在那个破院子里她生下了七个儿女,六个儿女从那里走了出来,进城的进城,远走高飞的的远走高飞。那条街依旧灯火昏暗,路还是坑坑洼洼。仍住着不少户拉大车的人家,门洞里养着驴、马或骡子,大门外垛着牲口吃的干草,倚靠着大车。一街的马粪味儿。一街牲口低沉或高亢的叫声。寒风中哪家的人在风灯下铡着喂牲口的草料,宽大的黑影子拖了一地一墙,影影绰绰地,让人心里平添些温暖。你的心里很热,只觉得表哥的今天就是几年后你的明天。你觉得表哥比电影里和书里的许多英雄人物更真实可靠。他的一言一行都像电影里的英雄人物,可他却与那些高大的工农兵英雄不一样,他比他们真实可靠,至少他敢爱,敢读《红楼梦》,而那个时候文学作品中的英雄都不讲爱情,且男男女女个个是光棍。从某种程度上讲,柳刚更像保尔。柯察金。
    第二天一早,你作为低年级的学生代表,坐上那个太行山里的县革委派来的大卡车送表哥他们一批人进山。你看见许鸣鸣在欢送的人群中竟不顾一切挤到她面前说了几句话。
  那以前你们是木敢公开在大庭广众之下讲话的, 因为人们议论你们“搞对象”。
    这个地方的人很土,口音很难听,把“对”字念成dei
  ,把一个美好的恋爱弄成这种丑恶的三个字,听起来就让人恶心三日。连你那善良的父母见你和鸣鸣暗送秋波也操着一口上腔问你: “真对(dei )上象
  ”你曾怒不可遏,冲他们大喊:
    “那叫对象, 怎么
  你们北京的大学算白念了不成?一口土话死不改悔,连词儿都跟那些没文化的人一样。你们在北京上大学时管恋爱叫‘搞对象’不成?”尤其父亲,一个说起来算半个南方的盐城人,竟能在这个城市里呆得忘我,学了一日本地土话,怕是老家话忘了一干二净。一对北京师范大学的毕业生,竟能让小胡同生活改造成这等模样。你快嘴快舌地把表哥的的壮观场面告诉鸣鸣,那天鸣鸣围着一条很好看的红围巾,映着半个小脸红扑扑的。她只是笑,半天才说了一句话:“真好!”
    你讲了一通自己的打算,说表哥支持你将来当一名知青自己的艺术家。鸣鸣不说话,只是看着你笑。
    “怎么了,你不敢下乡去?”
    “不,我特想!你说得特好,我怎么木会这些词儿?咱们下乡,真跟世界革命是一回事儿?”
    “当然,这是我表哥说的。他的话能错?”
    看到柳刚和亚梅过来,你就向他们介绍鸣鸣。鸣鸣红着脸跑开表哥和亚梅穿着支棱棱的新衣服,军绿色的,成双成对戴着大红花向老师和同学们告别,
  那样子倒像是一对新人拜堂。那种气氛实在太感人 你心里好生羡慕,但也有些许不服气,你相信几年后你和许鸣鸣会比他们更有气派。
    三辆大卡车顶着大风雪进山 亚梅紧紧挽着柳刚,
  一首接一首地唱着《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和《我爱呼伦贝尔大草原》之类的歌儿,唱够了又唱样板戏。柳刚也情不自禁五音不全地唱杨白劳和李玉和。人们开始起哄,有人开始管亚梅叫柳嫂。
    大卡车就那么飞快地出了北河城,进了山。盘山路盘旋上升着,青面涂牙的石头山光秃秃的,从转弯处往下看,满车的人尖声大叫,望不到底的山峡中飘着一沟沟的雪,像一潭潭白花花的浪头打着漩,让人眼晕。这空荡荡直接云天的大山,绵绵长长,如同茫茫的大海起伏跌宕,让三辆汽车搅起了一股股热潮,歌声在东南西北四处回响,一声接一声,如同一曲多声部的大轮唱,人不唱了,山还在一声声地唱着,那非人的回响让你害怕。人们凝神屏息地听着自己的声音,听到最后都捂起了耳朵不敢再听。
    有的女同学开始哭了,一个传染一个,人们哭成了一团。
    跟车的县革委副主任安慰大家,给大家讲起了太行山人民打日本鬼子的故事。
    这样的深山老峪是打游击的好战场,日本人钻进来就甭想再钻出去,打不死到了晚上也得喂了狠。战争年代,这里的狼个个膘肥体壮,老有活人死人吃,它们也就不过老百姓的村子里叼鸡叼羊
  有时狠也欺生,
  以为闯进大山里来的日本人好惹,竟向他们的营地发起群攻,日本人木把几只狼当回事,就拿粮练枪法,只打腿不打死,打得狠们惨败,一山一谷的全是狠的哀嚎。这嚎叫党唤来满山的野狼,半夜间,日本人的营地四周布满了绿蓝蓝的目光,宛若满天美丽的星斗。狼们全都沉默着,传递着目光的讯号。日本人并不明白这满山崖的绿色星光是什么,还在三三两两指指点点看奇景。只听得一声凄厉悲嚎,山山岭岭立即发出共鸣,那绿色星光便铺天盖地洒落下来,星星雨般向日本人的营地飞飘而来,风声鹤唳,疾风劲草,狼们哀鸣着从天而降,
  从地下钻出,似乎整个中国北方的狼全部集中于此
  空气中弥漫了狠的呼吸味道,几乎令人窒息。日本人这才猛醒过来:狼们在发起反击。机枪声大作,一盏盏蓝灯蓝星熄灭,可那满天的星星是打不灭的,狼海沸腾着,一往无前扑向日本人的抢口。据说山里狼吼了一夜,枪响了一夜。天亮后,人们恐怖地发现满山遍野狼的尸体,也发现日本人与狼同归于尽。这大山让狼血和人血染透了,几只幸存的狼凄厉地欢呼着胜利。据说后来日本人全副武装来收尸时,各个山头上都有粮在引吭长鸣,日本人没再用枪打狼。那些狼居然尾随着收尸的日本队伍一走数十里,一直把日本人送出了山谷才哀叫着返回山里,只剩下那从山上到山脚淌得一道道的鲜血,多少年后才雨打风吹干净。那条山谷里的树木从此以后特别特别茂盛,绿得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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