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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自从怀抱着刚刚苏醒泪流不止的陆筝那一夜后,雷策再也没有出现过。
身边侍奉的是一个个手脚麻利又勤快的宫女,陆筝再次从睡眠中醒来,任何吩咐这些姑娘都会照做,偶尔还会玩笑一两句,只是每当陆筝闻到皇上在哪,这些人瞬间就会换成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嘴巴紧抿着,生怕透露出一星半点儿雷策的行踪都会丢掉性命。
在喜怒无常这方面,陆筝是了解雷策的。所以她并不深究,也不再多问,只是静静地躺着,喝下
每一次宫女端来的药。这期间是没有人来探望她的,包括雷策。陆筝感慨他的阴晴不定,可一看自己的待遇又不像被抛诸脑后,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有什么原因会让自己刚刚救下一命的人嫌弃至此。
终于五日后,有人来了。
但不是雷策,而是卢衍。
卢衍一身玄衣如同当然晚宴时的装扮,剑眉星目很是英武,他行走的架势和沉静的表情以及看起来流畅的肌肉线条让陆筝感觉这个人像是这个时代的自己,训练有素,行事果决。
宫女都被遣了出去,卢衍单膝跪地,沉郁地声音轻轻响起:“微臣给云妃娘娘请安。”
“起来吧。”陆筝本想问他雷策在哪,可是犹豫之后还是打算先听听他到底是何目的,想来一定会和行刺有关。
“谢娘娘,”卢衍起身,眉眼却一直恭敬地低垂着,笔直的脊梁也刻意弯曲着,“微臣奉命彻查行刺一事,冒昧叨扰,敢问娘娘那日是否看清了行刺之人的长相?”
听了这话,陆筝微微一愣,缓缓开口:“你没有抓住他?”
“不,”卢衍垂着头,音调里带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无奈,“我出手时他已将藏在舌下的毒药吞下,毒发身亡之前他又用刀割烂了自己的脸。”
这种塔利班式的自杀性袭击行为陆筝并不陌生,她沉吟了一下,仔细思索,那人的面容实在陌生得很,况且事发突然,她的注意力全然在金属折射的光亮上,那人的样貌她也只是一撇而过,哪能叙述详尽?
“当时事发突然,我也只是看到了大概,那人并不是很高,他把匕首藏到了袖子里,且一直低着头,只是好像很白的样子,别的我实在记不住了。”陆筝实话实说,将所有知道的事情告诉卢衍。她真心的不希望在看到地图之前雷策再出什么麻烦。
“微臣明白了。”卢衍抬头看了一眼陆筝,紧缩的眉头透露出失望,他再次叩拜后转身欲走,可是却有停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娘娘,微臣还有一事……”
“嗯。”
陆筝没有开口问雷策的事,却也没想到卢衍还有话要问。
“是这样的,那一日娘娘怎么会反应如此迅速扑倒皇上,娘娘是怎么看出那个太监意图行刺的?”
陆筝明白卢衍并不是怀疑自己,因为前有奋不顾身后有太医诊断,不可能会这样的谋算把自己的命都堵了进去,况且卢衍的神情显然是有些犹豫却又忍不住发问,她暗笑果然还是专业人员的素养超乎寻常,不止懂得看出端倪,还会探讨技术性问题。
“反射光。”
“反射光?”
“没错,”陆筝指了指卢衍身旁不远处的蜡烛说道,“金属的亮度可以反射高强度的光线,这你一定清楚,而通过光线折射出的方向就能够判断出光源与折射物的位置。其实最主要的还是那一日光闪过的瞬间有些离奇,照理说殿内是不可能有这样泛白的光源,所以我断定一定是有人带了金属凶器靠近。”
一番话下来,卢衍认真地点头,陆筝想卢衍也算是这个时代的特勤局局长了,防范意识也还是太差了些。
“微臣谢娘娘指点。”卢衍行礼之后匆匆离开,陆筝想自己到底也没问出那句想问的话。
她苏醒时见到的雷策与任何时候的他都不一样,即便是之前那个对自己坦露心迹的雷策,也没有一刻摘下过面具一样的笑容。可是认真的雷策更让陆筝害怕,她害怕雷策真的喜欢上自己,喜欢上这个注定会离开的人,以雷策的性格他一定会不择手段的阻止自己的计划。可她是没有退路的,虞宫再大装不下她想要自由的心,爱情又怎么能挽留住她一直在前行的脚步。
而雷策的爱是要比爱情更恐怖的东西。
陆筝说不出为什么,她很想见到雷策却也害怕见到他,这是一种复杂的感觉,雷策越是不出现她就越是心乱如麻,可是如果雷策此时出现她也一定会不知说什么才好,她想见雷策是想确定自己的想法,可又无法解释自己救他的缘由和这种本能的应激反应是通过训练得来的。但如果这样一直无疾而终的拖延下去,事情又会起什么不可预知的变化?陆筝不知道,她也无法筹谋。
开始失去掌控的事情让陆筝感到疲惫,她又挪了挪身子,酸痛的肌肉传来与柔软锦被接触时的柔滑触感,她闭上眼睛,回想起梦里的场景和雷策伸出的手,勾动的手指没有搭上扳机的踏实感觉,陆筝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在两个时空的思维转换间耗尽了心力。
要是能够一觉睡醒依旧是自己干净整洁的公寓,这一切只是一个梦该多好。
勾动嘴角,陆筝嘲笑自己的天真,她翻了个身,准备用睡眠来驱散自己所有不切实际的心绪。
一连几日的休息,陆筝终于获准下床走动,她甩开了宫女的搀扶,自己在屋内通过踱步来恢复身体,肋下的伤虽然隐隐作痛,但感觉上已经没有大碍。又是一两日的恢复,陆筝已然跑跳无虞,只是偶尔头晕,四肢会突感酸麻,太医说是余毒依旧存在,让陆筝再服上几日的药便会痊愈。
雷策依旧没有出现。
没有人和陆筝说起,陆筝也不再去询问。
直到有一日深夜时分,陆筝已经和衣欲睡,卢衍带着雷策的口谕来到了陆筝的卧房。
他,要见她。
陆筝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千头万绪总有纠缠的尽头,她不能够逃避。
☆、心曲难合
留欢殿在黑暗中像是沉睡的巨兽,看不清琉璃千瓦与施金错彩,只有一个清晰漆黑的轮廓在月光下静默不语。
没有想到,自己一直修养的地方居然是雷策自己的寝宫,只是宫中上百宫宇,陆筝并不担心雷策这些日子要到哪里休息。
陆筝紧跟着卢衍,两个人只靠着卢衍手中一盏风灯照亮微弱范围内的地面。一路上二人无话,夜风已经有了秋日的凉意,悄悄钻入了陆筝衣衫的下摆,侵袭着她的肌肤,刚刚换好的石青色软缎宫装十分散乱,陆筝懒得修饰的头发也只是轻轻挽起,长风吹起散落在鬓边的发丝轻柔拂过略有病容的脸颊,刚才的睡意已经全无,陆筝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继续不发一言。留欢殿与雷策的寝宫相距不远,随着伸向黑暗的甬道直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刚才望起来还遥远的暗夜巨兽已经近在眼前。
凉意渐浓,殿中像是有隐约的灯火,只是黯淡非常,卢衍站在空无一人的殿门旁为陆筝打开沉重的大门,月光下只有一道缝隙破开黑暗,但里面却依旧是死寂一样的静谧。卢衍示意陆筝一个人进去,她点了点头,提起裙裾迈入大殿,身后的殿门咿呀关闭,月光消失在脚下,伶仃的灯火忽明忽暗,随着关门时的余风震颤着,没有了人声鼎沸歌舞升平的留欢殿犹如冷宫一样颓败,金雕玉砌失去了光亮就失去了璀璨和生气。
一道音色划过耳际,清冷的声音靡靡不散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这声音并不陌生,陆筝顺着光亮与声音向前看去,雷策怀抱着骨琴坐在一片黑暗与点滴光芒交织的地方。
雷策正对着陆筝的后背不知为何有些伛偻,肩膀也因此显得瘦削,他半低着头轻轻拨动琴弦,断断续续的调子不像是一支完整的曲子,而是简单的抹动筋弦拼凑成的一个个零落的音符,在黑暗中跃动,复又消散。
裙裾摩擦着地面,细碎的与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交织,陆筝向雷策的背影一步步走去,手心已经有些微凉,她却执意不肯握拳。
曾经百般忐忑的情景如今她却如履平地了起来,陆筝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雷策的身边,粗手粗脚地提起裙摆坐下。
雷策没有抬头,檀色的便装使得他原本就清秀干净的气质更不像一个帝王,在黯淡的光线中,陆筝看见他的侧脸有着一层浅浅的阴影,那是骨琴在他怀中被淡光投影的痕迹。
见雷策不看自己也不说话,陆筝侧眸凝视着雷策,率先开口。
“我好得差不多了。”
琴声戛然而止,雷策回眸相视,陆筝分辨不出他此刻的神情,只是知道,他没有笑。
烛火晃了又晃,两个人像是默契也像是陌生一样的对望,陆筝看见雷策脸上的憔悴与支离,没有讶异没有深情,她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雷策的脸,悄悄地把不愿握起的拳头握紧。
“我知道。”
如果是正常的对话,陆筝觉得有必要问一下雷策消失的原因,可是想到两个人尴尬又暧昧的关系,陆筝只是勉强地笑了笑,当做默认他的回答。
“沈净云,”雷策将在黑暗中看起来更加可怖的骨琴放下,他沉着眼帘,声音与神情一样渺远沧桑,“你救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陆筝没有惊慌失措,按照预想好的答案,她说出实话:“不想让你死。”
这是真话也是谎言,陆筝知道自己的撒谎技巧和雷策出神入化的心机无法对垒,于是在刻意模糊了真正的意图后,如实回答,这是没有破绽的谎言,因为它的本身就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