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弧上的舞者-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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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抢前一步,从她头上掠去了花环。她的头发本是松盘在头顶上,想等干了再编成辫子的,是靠花环箍住着的。花环被他掠去,松盘着的长发也同时被他抓散,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挡住了她的眼睛。
  她尚未来得及将头发从脸上撩向后去,已被他趁机搂抱住。然而治保主任的男人想错了。她并非那种反抗能力很弱的小女子。她的反抗出乎那男人意外地强烈!他仅仅才搂抱住她,脸已遭啐了,肩头已被狠狠咬了一口。紧接着她挣出一只胳膊,挥手就扇了他一记极清脆的耳光。这男人恼羞成怒,将她横抱起来狠狠摔倒在地,随即立刻扑压在她身上。她的反抗仍是强烈的,像一只受到大猩猩袭击的山猫一般难以轻易被制伏。于是他们在新叶旧叶铺了一层又一层的林间隙地上翻滚不停,忽而他在上,忽然她在上……
  终于,那男人压在她身上一动也不动了。她喘息着推了推他,他仍一动也不动。她的手感觉到了什么,伸至眼前一看,被血染红了。她恐惧地将他从身上掀下,爬了起来。男人四肢伸展,两眼大瞪着天空,样子可怕。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双手撑地,双膝跪着,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看呆了。终于发现,砍刀的利刃,几乎全部地从他腹侧切入他的身体里了,血汩汩地流着……
  她差点儿失声尖叫起来,下意识地用手掩住了口,她跪退几米,一跃而起,转身仓皇地逃下山去……
  新娘子回到家里,卓哥已吃完了饭,正在刷碗,她走后,他很是严厉地在心里谴责了自己一番。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说得出口的理由对自己的新娘子那般态度恶劣。他毕竟是个极善良的乡下小伙子啊!
  他主动冲她笑了笑,以满意的口吻说:“你做的菜很合我的口味儿呢!”
  她受宠若惊地一怔,立刻也笑了笑,将他从锅台边轻轻推开,低声说:“这不是男人干的活儿。今后再也显不着你往锅台边儿站了。看来个人撞见,笑话你,也会笑话我。”
  他讷讷地又说:“我刚才对你那样,你可别生我气。我从小是孤儿,没受过父母的调教,有什么脾气古怪处,你多担待些。”
  她说:“放心。你怎么对待我,我都能担待。我这下半辈子,恐怕只有觉着对不起你了……”
  这女人说着,眼圈儿红了。
  卓哥听她的语调儿有几分哽咽,赶紧又说:“你别这么想,你别这么想,夫妻间嘛,何必谁老觉着对不起谁呢?……”
  这一白天,他们相互客客气气地度过了。一块儿干这干那,将红磨房里里外外都重新规整了一次,还一块儿到卓哥开辟的那块地里去浇菜。只是一块儿歇息时,彼此都觉得没太多的话可说。卓哥尽量使她感到他对她的尊重,而她则尽量使他感到她对他的体恤、温爱,以及自己贤惠又善解人意的好性情。他们相互的客气甚至可以说达到了有点儿小心翼翼的程度,都惟恐自己不慎触伤了对方的什么疼处似的。
  到了晚上,两人都躺在床上后,那情形就更有些不自然,更有些不像夫妻了。中秋节后的南方,夜晚并没怎么凉爽下来,仍无须盖被子。但他们并没有什么所谓毛巾被可供遮体,不过是条旧床单儿,一人扯过一角儿胡乱往各自半裸不裸的身上掩着点儿罢了。女人满心怀的自惭,没了勇气再如昨天夜晚似的炽情似火地示爱。卓哥也心静如水,更是半点儿都没有和她温存的欲望。
  卓哥又不禁地自责起来。
  他就主动找话儿跟她说,试探着隔片刻问她一句,星星点点地了解她的身世。
  “你……在我之前,我的意思是……”
  她明白他的意思。
  她平静地说:“我结过婚。离了。”
  “为什么呢?”
  “他是个酒鬼。一喝醉了,往死里打我。”
  “儿女呢?”
  “……”
  她的儿女都像他这般年龄了。但他们都不是孝心的儿女。离婚后,他们更加翻脸不认她这个母亲了。但她不愿告诉他实情。
  “如果是我不该问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问就是了。”
  “没有什么你不该问的。儿子有,女儿,也有……但都死了!……”
  她忽然哭泣起来。那是一个女人竭力自我抑制着的哭泣,也是一个女人凭自己的理性抑制不了的哭泣,听来令人心碎。
  卓哥被她哭得不知所措,连连说:“别哭,别哭,都是我不好,你这么哭,还不如骂我……”
  但她已哭得拿自己也根本没办法了。她为了抑制住哭泣,竟将被角儿塞入口中堵着。哭声倒是堵住了,身子却缩成了一团,且在颤颤地发抖……
红磨房(17)
  卓哥心内顿时涌起一阵大的怜悯。他向她移近身去,一边爱抚她,一边说着些温存的、类似怜香惜玉的话儿。仿佛自己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她是他十八岁的,很需要他多多呵护多多温爱的小媳妇似的。不知怎么一来,她就又猫儿似的偎在他怀里了。他就又别无选择地搂抱着她了。她又变得情意绵绵的了,又与他耳鬓厮磨,枕臂贴胸着了。那时的卓哥,真是欲亲难就,欲拒不能,嘴说着并不由衷的话儿,怀拥着并不喜欢的新娘,一心一意暗念潜想的却是另一个女人小琴……
  窗外忽有火光闪过,紧接着响起急促的拍门声。卓哥趁机起身,披衣去开了门,见是一个持火把的本村的男人。她听到那男人匆匆地对卓哥说了几句什么,他一回到屋里,就摸着黑穿裤子穿鞋。
  她欠身点亮蜡烛,不安地问:“出什么事儿了?”
  他说:“治保主任的男人,白日里上山砍柴,到这会儿还没回家。村里的人都帮着上山去找,我也应该去。”
  她便也默默地穿起衣服来。
  他问:“你穿衣服干什么啊?”
  她说:“我跟你去!”
  他一口吹灭蜡烛,不以为然地说:“你这又何必呢?安心睡你的吧!”
  黑暗中,她以一种知情达理的口吻说:“你是整个身子属于村里的人,我是整个身子属于你的人。那么我起码半个身子也是属于村里的了。我也去,村人们不是会对你的印象更好了吗?”
  卓哥望着她的身影,觉得她是那么深明大义,心中竟真的对她起了几分敬意……
  山上,执火把的人们围成一圈,一个个呆望着发现了的死者。
  村长说:“大家散开,各处细心找找。看能找到什么物证不?”
  于是众人四散开来……
  上苍似乎对人的命运自有一套安排。该逢凶化吉之时,必逢凶化吉;该在劫难逃之时,一百个贵人相助,也改变不了一个被劫数套定的人的命运。
  小琴那落在山上的花环,竟被卓哥的新娘子发现了。她捡起花环,想了想,四面望了望,见没谁注意自己,立刻将自己的火把插入土里弄灭了。接着她就避开着到处的火把,穿林跃涧,专走黑暗之径下山去了。她走到溪旁,驻足又想了想,又四面望了望,便蹲下去,遂将编成花环的每一朵花都细心地一瓣瓣扯碎,每一茎草都细心地一节节掐断,一把又一把地撒向溪里,让溪流带去得无影无踪……
  卓哥回到家里,见她的身影坐在床沿儿发呆。
  他问:“你早回来了?”
  她“嗯”了一声,沉吟片刻,反问:“人们找到什么物证了吗?”
  他说:“哪儿去找哇!黑漆漆的一个夜晚,满山遍岭的人,都瞎转悠呢!睡吧!”
  于是他们又都脱衣上床躺下了,各有所思,都在黑暗中瞪着屋顶,不复再能重试温柔。
  她听他叹了口气,悄问:“你有心事儿?”
  卓哥忧患地说:“想我们紫薇村,几代传下来的好村誉,方圆百里内的好名声,都道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一个村,今日里出了条人命,只怕千好百好,忽然的会抖落出些丑事儿,毁于一旦呢!”
  她说:“我知道是被谁杀的。”
  她的声音很小很小,但对于他却如雷贯耳。他一下子欠起身,扭身望着她问:“你怎么会知道?”
  “我在林子里找着一个用野花儿编的圈圈儿,我今天在山上碰见一个人头上戴过。”
  “谁?”
  “我要埋在心里,对谁也不说。”
  “这不行!也不对!人命关天的事儿,你快告诉我!”
  “告诉了你呢?”
  “我明天一早儿就汇报村里……”
  “我要是说出来,你可别惊着。”
  “说,说呀!……”
  “我在山上碰见的是你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儿,当时那花圈圈儿戴在她头上……”
  他猛一把捂住她嘴,冲着她耳朵低吼:“你胡说!你想陷害她是不是?我把你当人看待,没想到你的心这么坏!”
  他的手捂得那么紧,使她喘不过气儿了,快要窒息过去了。她使劲儿推开他,坐了起来,并摸索到火柴,点亮了蜡烛。
  她将蜡烛举在自己面前,使烛光照清着自己的脸,神情异常镇定地对他说:“你看着我,你觉得我的样子像是心存陷害人的念头吗?”
  他便定定地看着她的脸。越看,越加确信她并非自己认为的那种女人,越加确信她的话并非无中生有了……
  他手臂一软,颓然仰躺在床上。
  她却仍那么举着蜡烛,低声然而字字清楚地问:“还用点着蜡吗?”
  他说:“不用了。”
  他眼角流下了泪。他胸膛里已经龟裂过破碎过的心的散块儿,又开始一次纷纷地龟裂纷纷地破碎了……
  她吹灭蜡烛,也又仰躺下去。
  “那东西呢?”
  “我毁了。撒在溪里了。放心,谁都再休想找到一点点儿了。”
  “肯定是那男人……在山上欺负过她……要不她怎么会……”
  “我也这么想。”
  “求求你,卓哥我求求你了!她命够苦的了!紫薇村对她不公道呀!她不是那种凶恶的女人呀!你……你可千万别对外人透露一个字呀!……”
红磨房(18)
  卓哥一翻身,将脸埋在枕上,双手抱着枕头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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