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弧上的舞者-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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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队听了他的话,觉得索然,也就不再跟他说什么了……
  那以后,县剧团又来村里演过两场戏。不过“戴小生”却没跟着来过。于是村里就流传起了闲话。说“戴小生”没来,是由于那次被芊子偷了一只戏靴,心里恼火,不愿再到本村演戏了。而实际上,“戴小生”是被抽到省城里参加名角儿调演去了。
  如果芊子不是一个俊俏的少女,偷戏靴这件事儿,绝不至于被人们那长久地议论。比如芊子若是一个丑丫头,人们即使议论,也往往只能说她“痴”、说她“傻”,说她“心迷一窍”什么的。说时,也许还表现出同情。芊子的不幸在于,她偏偏又是一个俊俏的少女。那么人们似乎理所当然地就要说她“骚”,说她“淫”,说她小小年纪就整日思想着与男人做蝶乱蜂狂的苟且之事了……
  芊子的衣襟,仿佛从此被人们的议论绣上了意味着行为下贱和不轨的“红字”。
  今天,县剧团又来演戏了。“戴小生”也又来了。之前,村人们普遍风传,“戴小生”演过这一场戏,就将调往省剧团去了。也就是说,本村的人们,从此不再能有机会看到他演的戏了。所以,家家户户早早地就吃罢了晚饭。男人和女人们,都换上了过年过节才舍得穿的衣服,呼长应短,三五结伴儿地去看戏。在“戴小生”而言,这是一场告别性质的演出。在村人们而言,等于欢送。
  芊子的爹和娘,就去不去看这场戏,彼此态度非常之郑重地进行了一番讨论。最后统一了——这一场戏他们无论如何是得去看的。自从发生了芊子盗靴的丢人的事,爹和娘就没再去看过县剧团演的戏。哥哥和嫂子也没再去看过。当然,芊子也没再去看过。不是不想去看了,是不敢去看。也是脱不了身离不开家。爹和娘的两双眼睛盯住着她,使她一步也离不开她的小屋。过后听说县剧团虽然来了,“戴小生”却没来,芊子倒也并不觉得怎么的失落。
  爹和娘今晚都要去看戏,乃是出于这样的一种想法——总不在村人们看戏时露露脸面,倒显得自认家门之风不正了似的。自认了,当然也就授人以长久议论的权力了。在村人们看戏时露露脸面,多少总能对人们的口舌起点儿威慑的作用啊!村人们议论谁,一般总是在背后,当面毕竟还是有所顾忌的。背后议论不休,则可能放到当面不敢。而当面有所不敢,背后的议论则也许渐敛。何况那“戴小生”演过这一场,不是就将调到省团去了么?他今后不会再来了,女儿偷他戏靴的事儿,也就该被人们遗忘了……
盗靴(6)
  爹和娘如此这般议论的话,全被芊子在门外听到了。
  芊子推开门,闯入爹娘屋里,给爹娘跪下了。
  芊子两眼噙满着泪,哀哀地说:“爹啊,娘啊,也让我去看他演的这最后一场戏吧!我保证躲在远远的地方看!保证只看上一会儿就回家来!从此女儿再也不想他,再也不惹你们生气了!成全了女儿这个愿望吧!”
  爹鹊瞪起眼怒吼:“住口!你还有脸说你想不想他的话!他不能娶你,你不能嫁他,你想他做啥?……”
  芊子说:“女儿也没敢指望他娶我,女儿也没敢幻想嫁他,女儿只不过……”
  娘用指头戳着她眉心连问:“只不过怎样?只不过怎样?芊子你倒是说说看,只不过怎样?”
  “女儿只不过……只不过就是内心里暗暗喜欢这个男人,觉得他值得女儿暗暗喜欢罢了……”
  娘双手一拍,转脸对爹说:“她爹你听听,你听听!小贱人竟吐出这等心里话来!这话若是让外人听了去,再满村地传开,以后还能有谁家要她做儿媳妇?……”
  “你这算是什么愿望?!……”
  爹气得脸腮抽搐,一脚将她踹翻于地……
  如果芊子不求爹,不求娘,爹娘还不至于捆了她的手脚将她关在柴棚子里。但芊子在家中,本是个习惯于事事顺从爹娘的女儿。她不愿不经爹娘允许,偷偷跑去看“戴小生”演的最后一场戏。惹爹娘生气其实是她最不情愿之事。但她一求,爹娘出门前,反而对她不放心了……
  现在,芊子已被关在柴草棚子里两个多小时了。双手和双腿,都已被捆麻了。柴棚子里,同时还关着秋末的最后一小群蚊子。都道是秋末的蚊子嘴儿开花儿,叮不了人了。其实是以讹传讹的一种说法。起码那一小群蚊子不是这样。它们叮起人来更凶更狠。吸起人血来没够儿似的。芊子的手脚被捆着,只有任由它们叮的份儿。它们认准了叮她的脸和脖子,因为她的脸和脖子没衣布隔着。芊子被叮得忍受不了,就摇晃一下头,而蚊子们却只不过嗡地飞起几秒钟,紧接着又落在她脸上和脖子上……
  芊子偎在一堆柴草上,脸儿正对着柴草棚的后墙。后墙上开了一面小窗,用数根木条间隔着。从那小窗可望见月亮。那个夜晚的月亮又大又圆,仿佛还湿漉漉的。仿佛由湿漉漉的而变得沉甸甸的。仿佛由沉甸甸的而从夜空上坠落了下来,被小窗外一株老树的手臂擎住了,擎得很吃力似的。月光从那小窗洒进柴草棚子,洒在芊子的身上、脸上。水银也似的月光,将芊子的脸儿映得格外白皙。泪水在这少女俊俏的脸儿上默默地无休止地流着……
  “许郎,许郎,你真的再也不会到我们村来演戏了吗?你还因为我偷过你一只戏靴而生我的气吗?可惜,可惜,你都不知道我芊子是谁,我也没机会当面向你赔礼道歉了……”
  芊子想到伤心处,抽泣了。
  紧锣密鼓和伤感的胡琴声,从麦场的方向依稀地,时断时续地传入到芊子耳里。分明的,还能听到一两句“戴小生”的唱腔儿。芊子从柴草堆上站起,一蹦一蹦地蹦到小窗口那儿,侧耳聆听时,却又听不见了。
  芊子想磨开捆手的绳子,但柴棚子里没什么见棱见角的硬物件足可借力。她又蹦到门那儿,在门框上磨。磨了许久,没磨断绳子,倒扎了两腕刺。芊子蹲在门那儿,哭出了声儿……
  有人从小窗外走过了。
  “他今天唱得可真好!”
  “以后再不来了嘛,当然要更往好了唱!”
  “今天的扮相儿也俊!比哪一次都俊!”
  “是你这么觉着吧?你准梦见他!”
  “嘻嘻,如果真能梦见他嘛,就亲自替他宽衣解带,由着他摆布!”
  “你当人家一准喜欢摆布你呀?”
  “那我摆布他!怀上他的种子才称了我的心!”
  从小窗外走过的,是些年轻的媳妇和将要做媳妇的大姑娘。她们一点儿也不觉得害羞地,大声地说着些意淫的话。仿佛都在借机发布宣言,并成心让村里的男人们听到……
  戏散场了。
  芊子的爹和娘回到家里了。爹径直进了自己屋,脱鞋上床,倒头便睡。
  是娘开了柴棚子的门,替芊子解了捆手脚的绳子。
  娘见她已哭得泪人儿似的,安抚道:“哭什么呀!这也值得哭吗?都说他此次扮相好,唱得更好。我看扮相一般,唱得也一般。爹娘不让你去,是为你好嘛!以后他不会再来演戏了,你和他之间的事儿,人们也就不会再议论了……”
  好像芊子和“戴小生”之间,真的发生过什么可议论的事儿似的。
  娘没看出芊子的脸和脖子,被蚊子叮得有多么惨。如果看出了,娘一定会非常心疼她的。再怎么的,娘也毕竟是娘啊!
  芊子并不生爹和娘的气。她也明白,爹和娘是为她好。因丢了爹娘和嫂子的脸,芊子心里一直怀着万千内疚。
  娘安抚了她几句,也进屋去陪爹睡下了。
  芊子却没睡。估摸着爹和娘已睡实,她蹑足溜出了院子。村子安静了。几乎家家户户都熄灯了。芊子不死心,她希望能最后再看上一眼“戴小生”。希望剧团的人还没走,正在拆幕,正在收拾行头什么的。她并不想多么接近她暗恋着的人儿。能在他不知不觉的情况之下,远远地,远远地望着他的身影,芊子也就心满意足如愿以偿了。她明白,她这辈子是难有机会到省城去的。这辈子更难有机会在省城看他演的戏。正如她对爹和娘所说的,这少女只不过希望,能将一个自己痴情暗恋的男子的印象,日子长久更长久地保留在内心里。她也明白,再过二三年,自己就会命中注定地变成村里哪一个男人的老婆。而在本村的未婚男人中,没一个她真心喜欢得起来的。这少女对那“戴小生”的痴情暗恋,其实意味着一种对自己命中注定的婚姻前景的大恐慌。她本能地企图在自己内心深处预先储备下一小勺蜜,以防将来承受婚姻的不幸时,靠品咂那一小勺蜜默默度日。如此而已,仅此而已……
盗靴(7)
  芊子一口气儿跑到麦场,土戏台上已是人去台空。只有一盏忘了熄灭的马灯,仍孤寂地悬挂在台角的柱子上,向土戏台多情地奉献着橘黄色的光晕。那时刻浓重的潮雾正从麦场的一侧悄悄漫过来,如同大水趁夜悄悄淹过来似的。
  芊子爬上了土戏台。她希望能够寻找到一件剧团的遗弃之物。不管那是什么,不管它多小,多么不值得她保留,也不管那究竟是不是“戴小生”的东西,她都会如获至宝的。她将一厢情愿地想像那必是他的,并一生珍惜地收藏着。
  然而芊子什么都没寻找到。那盏马灯算是一物。但芊子知道它不是剧团的,而是村里某人的。非将它想像成是“戴小生”的,芊子办不到。借助着马灯的光,芊子俯身寻找了一遍又寻找一遍。除了重叠的鞋底儿印,没发现任何别的东西。她想,那些鞋底儿印中,肯定有些是“许仙”也就是她的“许郎”留在台上的。但被另外一些鞋底儿印踩乱了,使她根本辨认不出。她终于发现了一个鞋底儿印非常清楚,并且立刻断定它是“戴小生”留在台上的。就那么一个,清清楚楚,像一个印象似的,印在土戏台的最前沿。和她所盗过的,他那一只戏靴的底儿的形状是一样的,尺寸看去也相同。这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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