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弧上的舞者-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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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带的反面儿也听完了,半个小时过去了。小司机回头看他一眼——双方有言在先,他再无话可说,径自喟叹而已……
  于是小司机将车开动了。车驶出村子没多远,陷在一片水洼中。小司机一通手忙脚乱,徒劳无益。
  一个背柴人顺路而来。柴捆很重,压得那人低弯着腰。
  小司机下车拦住那人,请求替他找几个村人来帮忙,还说了些绝不让村人们白帮忙的话。因为车在水中,下车必湿鞋,戴文祺没下车。
  那人将柴捆放下时,他才看出是个女人。她的头发用一块旧毛巾包着。她一身打了补丁的旧衫旧裤,已洗得混了色,不蓝不黑的。她的脸清瘦,灰黄,憔悴。她的眼睛很大,深嵌在眼窝里。眼神儿于迟滞中隐含着几分忧伤……
  他的头当时正探在车窗外。她看了他一眼,迅速地就转过了脸。她的眼神儿在那一瞬间烁亮了一下,立刻又黯淡了。不过戴文祺没看出来……
  她的柴捆用块破塑料布蒙着。她也不说话,背向他,弯腰掀去了塑料布。接着,解开了捆柴的麻绳儿。再接着,一抱抱地将她的柴往水里铺,直铺到车前轮下……当然的,她的鞋袜和裤腿也就全湿了。裤腿一直湿到膝部。小司机乐了,喜出望外地说:“高!好办法!”她便闪到路旁,背对着车,眼望远方……汽车没费什么劲儿就碾着柴开出了水洼。
  小司机停住车,探出头朝后挥手喊:“老乡大婶儿,多谢了,后会有期!”
  戴文祺也回头望。隔着车后窗,他望见她正站在水洼中,弯腰捞起她的那些柴。她对小司机的话毫无反应……
  戴文祺说:“你只谢谢人家怎么行?把人家那么多柴全弄湿了,一句‘后会有期’就算了?”
  小司机说:“那依您怎么着?咱俩用嘴去把她那些柴吹干?”
  他不愿和小司机斗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百元钞,让小司机给那女人送去。
  小司机说一百元太多了!这个穷村里的女人,不是常能见到百元大钞的,别把人家吓着,给十元就行,没拾元的只给五元保证她也会挺高兴的!
  他火了,瞪起眼睛训斥:“我愿给多少就给多少,你NB023唆什么?快去!”
  他从车后窗望着小司机追上那女人,望见那女人被浸湿了的柴捆所压,腰弯得更低了。她只顾一步步往前走,并不伸手接钱。钱拿在小司机手里,小司机那只手一直伸向她,他倒退着伴她走。略前一步,还一边倒退着走一边对她说什么。戴文祺望得分明,那女人若肯接钱,是连脚步都无须停一下的……
  小司机一脸愧负“使命”的表情回到车上,将钱还给他时悻悻地嘟哝:“她好像又聋又哑。好像根本不知道钱是什么东西!”
  车驶出十几里后,戴文祺突然高叫:“停车!”
  车刚靠路边停住,小司机刚要转身发问,听他又大声说:“调头!往回开!回那村子!”他意识到,那女人一定便是芊子!
  小司机虽一百二十个不情愿,但听他语气严厉,岂敢违抗?
盗靴(33)
  于是车又往回开……
  在那片水洼前,车停了。小司机说再往前开,必会再次陷住……
  戴文祺不待他说完,已打开车门下了车。他也顾不上择路,跑过那片水洼,溅起了一阵水花儿……
  他一口气儿跑入村子,冲入芊子家小院,直至她家门前才气喘吁吁地驻足……
  此时,天已黑下来了。
  门,插着。
  窗帘,垂着。
  他从窗帘上的破洞窥向屋内——但见芊子的背影坐在那大床上,左臂搂着一个痴傻儿子,右臂搂着另一个痴傻儿子。他们受过了惊吓似的,寻求庇护地都将头偎在她怀里……
  他轻轻敲窗,芊子的背影一动未动……
  “芊子!芊子!我知道你肯定是芊子!原谅我刚才没认出你来!我是戴文祺呀!我是当年演许仙的那个‘戴小生’啊!你不能不开门见我一面啊!”
  窗子黑了。显然,是芊子将灯拉灭了……
  “芊子,芊子,难道你忘了你当年偷过我一只戏靴吗?难道你忘了,你当年在旷野雪地用身子暖过我吗?”
  屋里肃静无声。
  “芊子,芊子!我找遍数省找了你好几年啊!你跟我走吧!你两个儿子也可以一块儿跟我走!我绝不嫌弃他们。我愿做他们的父亲!你的傻丈夫由我来联系送他去福利院,寄养费我承担!”
  戴文祺泪潸潸下……
  屋里,却依然的肃静无声……
  “芊子!芊子!”
  屋里传出一声NFAA3人的啸叫……
  戴文祺浑身一凛,双膝一软,跪在窗前的湿地上了……
  那小司机不知探到了另一条什么样的路,又将车绕驶到村里来了……
  他连拖带拽地将戴文祺弄出了芊子家的小院,弄上了车……
  第二天,戴文祺央求县妇联的人陪他再到芊子家,帮他劝说芊子。人家也不都是闲人。人家也有人家的日常工作。人家劝他别急,答应安排出时间一定陪他去。后来又对他说,陪他去并不是上策。万一芊子还是不愿见他,陪他去的人也是不能强迫的呀!莫如先派人以妇联的名义前去替他试探清楚芊子心里究竟怎么想的,然后再作主张……
  隔了两天,县妇联的一位女干事去了……
  她早去晚归,回来后转告他——任凭她磨薄了双唇,芊子就是心坚如铁,不肯见他。
  “她……她恨我?……”
  “不。您想哪儿去了?她怎么会恨您呢?您若这么想,对她可更加的不公道了!”
  “那究竟为什么……”
  “她说——她不愿拖累您。说当年她就没存过非你不嫁的想法。现在更不会这么想了。说她当年暗恋了您,她命运多舛,并不是您的什么责任。还说……”
  “还说什么?还说什么?”
  “还说,您也是受了十年苦的人了,已这般年纪了,找个更适合做您妻子的女人,过几十年安安泰泰的好日子吧!说就是按八十岁推算,你也只有一万来个属于自己的日子了!她绝不忍心再拖累你一个日子……我觉得,她的话,句句都是真话,都是内心里话。我看出,她可绝不是一个善于作伪的女人……”
  “……”
  “我们以前也没太注意到那个穷村里有她这么一个女人。全县二百来个村,我们很难对每一个村每一个妇女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听她自己讲,她丈夫当年并不像现在这样儿。当年还能干些活儿。当年就痴傻到这种程度,她也不会怀孕生下双胞胎呀!那男人是近十来年才一年比一年变得痴傻的……”
  “……”
  “戴老师,我们妇联认为,您还是先回省城去吧!我们以后会对她家予以关照的。这也是我们妇联的责任嘛……至于您和她之间的关系,我们觉得,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当然了,我们也会经常去那个村看她。去一次保证代您劝她一次……”
  戴文祺在县里住了一个多星期,希望能够等到更好点儿的结果。他渐感人们对他的态度由最初的同情变得冷淡了。但是他不在乎,决定继续等下去。其实人们并没开始嫌弃他。人们都有各自分内的工作,谁也没精力和时间奉陪他将全部心思都放在某一个村的某一个女人身上。尽管都被他和芊子之间的往事今情所深深感动过……
  有一天省政协来了两名机关工作人员,是县里通知的,怕他因心理抑郁病倒在县里而承担什么责任。
  他被接回省城去了……
  以后他每月都按时往那县的妇联汇款。妇联以“慈善救济金”的说法,派人转送给芊子。
  但芊子仿佛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拒收。她一再强调——自己靠自己的劳动,是能养得了她的四口之家的。
  她给县妇联写过一封信,是用毛笔写的。蝇头小楷,工整娟秀,措辞也很“文”。信曰: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遭命运抛掷,受悲苦摧挫者,何我芊子一人?慈可他善,救当济急。舍我一草芥女流,庇二痴子,侍一废夫,实天意耳!芊子甘顺定数,不以为劫。望勿复以慈相扰,以济相羞……
  妇联的女人们,传阅此信,无不肃然,无不扼腕而叹。都道是这么漂亮的字,这么有文化的一封信,全县也找不出几个能写得出来的女人啊!
  她们没将这封信转给戴文祺,不愿再伤他的心。
盗靴(34)
  其实戴文祺也收到了芊子的一封信,也是用毛笔写的。信曰:花开花谢寻常事,缘生缘灭岂奈何?君意之诚,芊子已知。君心之真,芊子已信。以少小之痴情,而获君之诚意,以当初之暗恋,而获现在之真心,芊子无悔矣。无憾矣!芊子花容已衰,芳华已逝,非忍心拒见,实惭对君耳!相与为妻,强所难也。况二子虽痴,尤赖母爱。弃之我悲,随之君累。君意可诚不可坚。君心可真不可迁。还望三思而后,还芊子往昔清宁……
  他的心念,又哪里是芊子的信所动摇得了的呢?日日反复阅读,月月照常汇款。县妇联那一边,就只得替芊子先存着……
  半年后,芊子的丈夫死了。戴文祺无悔无怨自甘等下去的心念,越发坚定了。他仿佛于渺渺无望之中,看到了一大片希望的光明……
  忽一日深夜,县里来电话,告知芊子病重……
  “她的情况怎么样?……”
  “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儿?……”
  “……”
  “快说呀!”
  “很不好!你及时赶来,兴许还能和她说上句话。”
  凌晨,他的画家朋友,和那位中学女教师,陪他登上了火车。
  ……
  他随身拎着留作纪念的戏服箱子,内有全套扮演许仙的戏装和化妆盒……
  他们赶到芊子家时,芊子已奄奄于垂危之际了。她并没什么特别的病,只是心力衰竭而已。殡丧了丈夫,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倒下了……
  二人的手终于握在一起。
  芊子气息微弱地吐出五个字是——“谢谢你来了……”
  戴文祺泪水刷刷地往下流!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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