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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水北:韩少功归隐乡野之作-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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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大的主义其实是诚实的主义,与放辟邪侈无缘。一切我们颇感新异的艺术样式,无论经过了多少艺术家有心营造,不论受益于多少工具发明和技术改进,就其根本而言,可能都有一个最为现实主义(如果可以称之为现实主义的话)——的经验源点,只是不为后人所知罢了。
  这种生长着想象的源点,隐匿在中国人不曾感受的捷克,正常人不曾体会的巫师,都市人不曾见识的乡间山水那里。如此而已。


47 墙那边的前苏联


  我家院墙那边是学校操场,再远处,是时静时喧的教学楼,还有不时冒出鸡鸣鸭叫的教工宿舍。这是一所九年制学校,全乡唯一的学校。
  很多山区的孩子上学太远,没有办法,只好从小学一年级就寄宿。我从校区走过的时候,常看到一些孩子在保姆的指导之下洗脸,洗手,洗碗,乃至解裤带拉屎。稍大一些的学生,把扫地当作狂欢,用扫把搅出满天黄尘,搅出咯咯咯的欢天喜地。还有一些学生在那里排练仪仗,只是少先队礼行得不大规范,不但缩头缩脑,而且小小手臂弯曲如钩,钩住自己小脑袋,一付闯祸以后防备毒打的畏缩模样。
  不知什么时候,墙那边有前苏联时期的歌声飘来:
  当年我的母亲,
  通夜没有合上眼睛,
  伴我走遍家乡,
  辞别父老乡邻。
  当时天色刚黎明,
  她送我踏上遥远的路程。
  给了我一条毛巾,
  她祝我一路顺风……
  这是一首著名的俄罗斯歌曲,正在由一位女教师教唱。我很好奇,一首在耳际消失了数十年的歌曲,为何出现在这个老山角落,撞入了我的黄昏?更有意思的是,从这一首歌开始,院墙那边简直成了前苏联,《喀秋莎》,《三套车》,《小路》、《红莓花儿开》,《伏尔加船夫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等,一曲曲全成了清脆童声,经常使我恍若隔世,恍若入梦,差一点想翻上墙头,看看墙那边的白桦林和冰雪草原,向红色少年的骑兵军挥手致敬。
  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到学校里去打听教歌的女老师,打听她为什么对这些老歌情有独钟——这些怎么听都有些忧伤和沉重的歌。我得到的消息是:教唱者是一位小姑娘,在这里的四个月的代课已经结束,刚回县城去了。
  正当梨花开遍了原野,
  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
  小姑娘留下的歌声不时在校园里飞旋,如零散的薄公英随风飘飞不知所往。它们带去的种籽,也许会发芽,也许会枯灭,在血色残阳下的黄昏。


48 当年的镜子


  庆爹一进门就说:“你说这事怪不怪?波黑还在打来打去的。这联合国怎么就喊不住呢?”
  我说:“要你不去买码(私彩),你还在买。乡政府喊了这么多回,喊住了你么?”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哼哼嘿嘿,换了个话题:“你说成思危怎么这样会讲呵?好学问,真是好学问。讲一两个时辰,不打一下顿,也不喝口水!”
  我不大熟悉成思危,更不知道这位北京的大人物最近说了什么。说实话,每次见庆爹上门,我总是会从他嘴里得知许多重要大消息,弥补自己的孤陋寡闻。
  说到姓成的,庆爹说成姓人很少见,八溪峒以前倒是有过一位。这就引出了一个故事。据说还是在民国时期,峒里办新学,有了第一所新学堂。一位姓成的女子从安徽逃难而来,在学堂里临时教书,教学生唱很多洋歌,人也长得漂亮,几乎招引全峒的年轻女子前来学堂偷看,看她的明眸皓齿,还有小旗袍和洋口琴。
  日军攻打长沙的时候,常有一批批日军飞机飞来,大概是借汩罗江为地面路标,前去轰炸国军。当地政府接上峰指示,下令收缴所有的镜子,称镜子可以给日本飞机打信号,指方向,因此凡私藏镜子者一律按汉奸论处。安微来的女教师常常梳头,舍不得交镜子,后来被人告发,入了县衙大牢。据说告发者是本地一地痞,曾经拿光洋铺满一茶盘,请女教师去陪酒贺寿。女教师不从,撕碎了请柬。
  地痞恼羞成怒,一状告到县衙门,说女教师教的歌是日本歌,吹的口琴是日本货,有时上山去根本不是为了采什么花,而是拿镜子给日本飞机打信号。这些说法越传越邪。县衙的主审官派人来搜查,果真搜出了女教师的镜子,再加上一顿杖刑,逼对方屈打成招,最后把她当汉奸毙了。
  狗官事后还夸耀:那婆娘太乖致了,照得我眼花。我若不重判,人家一定会说我好色——我一世清名岂不坏在她手里?
  这就是流传很久的一件汉奸案。多少年后,女子的家人从安微前来寻尸,掘开女子的坟墓,发现棺木和尸骨都已化成腐泥,只有一颗心脏完整如初,甚至鲜活血色犹存,让人们大吃一惊。山里人传说:那女子太冤了,所以一颗心怎么也不死。
  诬告者不久就患下大病,肚子胀得像面鼓。家人请来师爷抄写佛经,以图还愿消灾。没料到第一个师爷刚提笔,手里叭啦一声巨响,毛笔逢中破裂,成了一把篾条,没法用来往下写。第二个师爷倒是有所准备,带来一支结结实实的铜笔。这支笔破倒是没有破,但明明蘸的是墨,一落纸上就便成了红色,如源源鲜血自毫端涌出,吓得执笔者当场跌倒,话都说不出来,得由脚夫抬回家去。
  诬告者几个月后终于一命呜呼。


49 知情人


  一位后生在镇上做二手车生意,夜里来我家玩玩,说到了电脑上网。我当即拨号上网,搜索了一下桑塔纳二手车的供求信息,打印出来交给他,前后花了十来分钟。他看着那几页纸,大为惊异,说这家伙太神了。
  他骑着摩托没入夜色,回镇上去。第二天早上我妻子去买豆腐,路过熟人家,受邀喝了一杯茶。她身边有一位陌生老汉守着自己的提袋和两捆烟叶,看样子是在等候班车的。他也在喝茶,不知什么时候冷不防问:“你们昨天上了网?”
  我妻子开始没听明白。
  “你们家昨晚没有上网么?”老汉又问。
  “你是说……”我妻子没想到对方问的是因特网。
  “上网呵。在网上找汽车呵。”
  她这才慌慌地说:“是……是……吧?我不大知道。你怎么知道?”
  老汉笑了笑,说他是听秀木匠说的——此木匠是山那边的人,刚才赶着牛从这里路过。
  我妻子不认识秀木匠。更重要的问题是:秀木匠又是听谁说的?
  我与妻子后来都大感惊奇。从昨天深夜到今天早上,也就不到六七个钟头,而且是在夜晚,一个陌生老头怎么这样快就得知上网一事?昨夜来访的后生,与这个路边的老汉,与什么秀木匠,与我们可能尚无所知的张三或者李四,并不住在一处。他们分散在山南岭北,桥头坝尾,互相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刹那间全都成了知情人?从山这边到山那边,又从山那边到山这边,他们组成了怎样的信息链和信息网?要是在城市,我们常常连邻居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倒是在居住分散的乡村,似乎任何房子都成了玻璃房子,任何人都成了玻璃人,以至所有事情都被公众了若指掌。 
  从此,我在乡村里对任何陌生人都不敢怠慢和小视。我怀疑这些老人、后生、女子都是重要的知情者。他们一定知道我每天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写过什么,甚至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他们互为眼线,互通机密,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只是不愿意说破罢了。
  他们似乎有一种通过风声和鸟语来洞察世界每个角落的能力。


50 隐者之城


  在山村里住久了,我有时会向往都市。倒不仅仅是怀念都市里的舒适和方便,因为做到那一点并不太难,在乡下实现那一切的日子也不会太远罢。
  在我看来,都市生活最大的诱人之处,是人们互为隐者的一份轻松。我们有同事但可能从不知道同事家里发生过什么,有邻居但可能从不知道邻居房门后是何景象。至于更多的客户、乘客、路人、售货员、水管工、邮递员、保险推销人等等,在每个日子里拥挤而来,但因为太密集而被我们视而不见,过目即忘。他们是一些着衣的影子,一些游动的布景或飘忽的面具,其姓名如同假名,其言语如同台词,其服装如同伪装。他们让我们难以辨识也无须辨识,无法深交也不需深交。
  我们真正的同事和邻居是影视片里的知名演员、流行报刊里的新闻人物、网上聊天室里的匿名网友。如果我们顺着电缆一类线索查下去,追查到繁忙媒体的车间或机房,还可发现他们的物理本质不过是电磁信号或纸媒信号,由一些专业人员采集着,编辑着,复制着,包装着,日夜向外传输着。这样,我们就像地老鼠,藏在十分安全的暗层,与远方的符号产品打着交道,对一些隐匿别处的机器流水线产生着感情。我们不必担心自己受到他们(亦即它们)的伤害。我们就是做了好事或坏事,也没有任何人发现。
  Love to be unknown! E·希奥兰深知人们的这种冲动。
  相反,乡村人口稀少,交通不便,但少量的目标必是被过多关注的目标。互相熟悉的程度使人们的生活处于长久曝光状态。我们无法隐名更无法逃脱,身上肩负着太多来自乡亲们肉眼的目光。这样,即便在一个山坡上独自翻地,即便四野空阔无人,我也感到自己是一个公共场所的雕像,日长月久地示众,多少有点累。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城市?人们为什么进入城市?到底是为了渴求邻居还是为了摆脱邻居?是为了进入群体还是为了逃避群体?


51 邻家有女


  谷爹很瘦,脑袋一偏,就横搁在肩膀上;两腿一缠,就缠成了不可思议的麻花;手往身后一插,竟从腰的另一边伸出来。他全身的关节似乎可以随意脱落和折叠。如果要吓唬我一下的话,似乎还可以说干就干,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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