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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身下马,后面的也都纷纷下马,朝前走过来,我们也迎过去。相遇的一刻,他跪倒在小皇帝面前,铿锵朗声说:“臣邵青,今得胜归来,未负君父之望。”声音清厚好听。
小皇帝亲手将他扶起来,用稚嫩的童音说:“邵将军辛苦了。”
这位神舞将军顺势站起来,虽然穿着沉重的盔甲,可一点也不累赘,这回我看清了这位将军的形貌:不像锦梓或是那个原庆云那么俊美,下颌比较方正,目光清朗,嘴唇和鼻子生得挺漂亮,剑眉斜飞入鬓,这样的男人,我们通常称之为……俊朗。
不过,我的感觉是,他简直就是为了诠释“儒将”这个词的外部形象而生的。他的朗朗英姿,冲锋杀敌的锐气被他身上一种温和,因为家世而产生的贵气所中和。看到他,仿佛看到一柄带鞘的好剑。
锦梓平日表现比他的真实年龄成熟很多,我经常会忘掉他比我小那么多,不过如果和眼前这位一比,就会明显感到锦梓还是个少年,这位才是真正的男人。
邵青和小皇帝又互相对答几句,都是古韵直他们让小皇帝事先背好的,然后我们就开进邵青的大营犒赏三军。
虽然跋涉数千里,人倦马疲,大营还是布置森然有度,军士们士气还是很高,也可见得邵青治军很是有一套的。阅兵式自然不能跟现代那些不用上战场没事就练这一套的部队比,但是经历过战场,血腥和杀戮的军队,气势上是不同的,就像淬过火,饮过血的刀剑。看的人也不免会被激起胸中些许豪情。
酒水和三牲不停流水价送进来,都快成酒池肉林了。
小皇帝发表简短演说,邵青也交代了几句军纪,我们就和邵青一起,带着他的三千铁卫,一起回城中,凯旋仪式正式开始。
道两边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京城百姓,两边的楼上更都是人,禁军竭力维护秩序,不过我觉得明天一定会得知有多少多少人被踩死什么的。
看到邵青,人群爆发了最热烈的欢呼喝彩,还夹杂了女子妇人的尖叫声,花朵都快把他淹没了,然后罗帕汗巾首饰之类的物品也朝他丢过来,竟然还有一只撕下的袖子,我都替他汗。他倒是恁的好脾气,仍然保持微笑,朝群众频频拱手为礼。
不过也是,身为男儿,不管出身为何,这样的时刻,大概是生命中最高的光荣与梦想了吧?其实不得不承认,我都有点嫉妒他。
最受大家欢迎的自然是献俘的那一部分,车上堆满掠来的各种奇珍,珠宝,金银,车后被系着手的一串行走的俘虏,原本都是回鹘的王室和贵胄,其中甚至还有几位少女,深鼻凹目,容貌美艳,装饰华丽,却让她们缚着双手,赤着双足,踉踉跄跄地在车后走着。这样自然大大刺激了围观民众的感官,疯了一样的叫好。
这样好不容易,辛时中才到皇宫,天已经全黑了,君臣登上午门城楼,向百姓致意。全城灯火通明,烟花爆竹屡屡划破已经被映照得不复纯黑的夜空,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云霄,这样的景致,谁能不激动呢?都忘了这个国家其时存在的种种近忧隐患,误以为这是一个繁荣强大的无忧国度了。
接下来是皇帝御花园赐宴,百官有份,莫大荣宠。
御花园早就布置好了,扎满美丽的宫灯,开了十几桌席,虽然那时没有满汉全席之说,不过我看菜色奢华,种类之多,不下百道。
邵青自然坐在除了皇帝之外最贵重的位置,可恨的是,我的位置就紧挨着他。
我觉得自己已经涨红了脸,好在黑鸦鸦的夜色里谁都看不真切。
这帮该死的东西!怕我死得不够快吗?
看来我和邵青的关系,是完全公开的秘密。莫非是礼部那帮安排座次的人故意讽刺于我?
我看着那个空着的座位,觉得所有人都在心里等着看我的笑话。正要硬着头皮坐下,邵青回头朝我微微一笑,说了回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青莲怎么了?还不快坐下?”
然后十分自然地托住我的手肘,扶我坐下。
夜宴
我只好坐下,这邵青看似持重,怎么居然大庭广众如此失仪,还这么若无其事。看看周围的人也视而不见,好像再寻常不过,难道,他以前和张青莲就肆无忌惮惯了?
我很怕漏什么馅,所以低头吃东西,尽量不作声。幸好所有人都热情异常,问邵青战事情况,北疆风土,倒也不用我说话。
邵青也没有主动跟我说什么,只是突然夹了一块鱼肚在我碗里,夹得自然异常,看也没看我一眼,好像是夹给自己一样,连嘴里和另一个官员说的话都没停顿。
我愣住了,看着那块鱼肚。
邵青的行为不是在宣告所有权吗?
当着这么多朝廷百官的面,对另一位同是国家重臣的大官作出这等亲狎的举止!而且看他的流畅自然程度也是早就习以为常。
当初张青莲心里是何感想?
甜蜜?还是……羞辱?
这一刻,我是如芒刺在背。
小皇帝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退席了,人家是小孩,需要早睡早起。这下官员们更加放得开了,笑语不断,只我如坐针毡。
勉强又忍耐了小半个时辰,我终于站起来说:“各位大人,下官不胜酒力,要先告退了。”
一时都静了一下,大家都有几分诧异地望着我,又都看看邵青,然后才纷纷同我说道辞的场面话。
邵青转过身,朝我温和地笑笑,低声说:“青莲觉得不适吗?也好,你就先回去歇息吧,明日咱们再叙。”
怎么听怎么别扭,我又不是他老婆,用得着他允许吗?
我勉强自己朝他嫣然一笑,也低声说:“敏之(这是我事先查出的他的字,不管怎样,叫字总不会太奇怪,而且他们既然有一个字重名,从人的正常心理看,张青莲以前也不可能叫他青),今日确实身子有些不适,这么多人也闹得我头疼,明日我再单请酒为你庆贺。”
他又微微一笑,伸手握握我手腕,表示同意。
由于今天耽搁的时间长,我下午就叫锦梓先回去了,免他枯等。现在我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心乱如麻地回家。
事先没说好,红凤都不知道我会提前离席,也没迎接我,看门的家丁想去通报,被我阻止了。
自己走回水榭,锦梓不在,不知是不是又得空去看锦枫了,我心中十分烦躁不安,便加了件衣服,出去走走。
月华如练,夜凉似水。周围静悄悄的,偶有虫鸣。不知不觉,已经四月了啊,桃花都开过一遍又开始谢了,过几天诗人墨客们就要开始吟哦“春且住”了,我答应红凤带她去踏青也没做到,——这些日子真的太忙了。
要怎么对待邵青,我现在一点底都没有,也只好走一部算一步。
突然过了两株芭蕉,便见到一个身影坐在湖边石上,月光和水榭窗户依稀透出的微弱烛光打在他背影上,我不需再看第二眼就知道是锦梓。
原来他在这里。
尤有寒意的夜色里,一个人坐在我上回因人鸭事件坐过的石头上。
我突然觉得他的背影十分萧索郁楚。
和他真不配啊,他这样的少年,应该是天之骄子才对,应该目光明亮,骄傲地抿着唇,大口喝酒,大声笑,背着名剑,骑着宝马,随随便便脱下貂裘换酒。
可是经过那些事,我不知道他要什么时候才会开口大笑。
今日他很郁闷吧,有没有见到邵青骑马进城,被欢呼淹没的时刻? 以他的武功家世,本来也应该十六七岁便能在军中一展身手,说不定今天也立下不世奇功。
他命运的线,在十五岁时被张青莲拧断,从云霄之上坠落淤泥之中。
看到邵青的春风得意,他是怎样的心情?
我心中突然绞痛。
算了,不要再和他赌气了,他其实不过是个受了伤的孩子。
我轻轻走过去,从后头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他僵硬了一下,很快就放松下来。
“在想什么?”我柔声问。
他没说话,回手把我搂在怀里。
“我明天就脱了你和锦枫的奴籍,你可以去参加科考,以你的能力,定能在朝中大放异彩。我也会帮你的。”
他看着我,好像一时没理解,突然冷笑一声,把我推开一点,“你以为经过我家的事,我还会一心想挤进那个泥潭里?非要‘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我有点不解,看着他眼睛,他神色又讥诮又认真,我顿时明白了,他真的对权位功名已经没有兴趣。
呵,想不到我家锦梓觉悟很高啊。
突然觉得他那双墨黑的年轻眼睛在月夜下,反射月亮映在水中的粼粼银光,变得更美丽了。
“那……锦梓想要什么?希望什么?说来听听啊。”我有几分热切地说。
我总是这样,真的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表达方式会变得可怜贫瘠,就只会给他这个那个,问他想要什么。以前很多人说过我,我却改不掉,有时简直觉得自己像千与千寻里的无脸男一样。
他听了我的话,更加冷笑起来,看了我半天,才伸手握住我的脸颌,“我想要什么?我想杀了你。希望?……”讥讽的笑了笑,他说,“我希望你这样的人从来不曾存在过。”
我怔怔对视他眼睛,一瞬间觉得柔肠百转,黯然销魂。
那天夜里,我们恢复了自冷战以来一直崭停的床上运动,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热烈。
从表面看,冷战算是过去了。
第二天朝中的中心依然是邵大将军,首先上午是祭告太庙,下午则是为有功将士们加官进爵封赏,邵青从二等国威侯晋为三等国威公,神舞将军变成镇国将军,食邑加到三千户,赏赐黄金五千两,绢八百匹,红玉珊瑚髓一副。他手下将士论功行赏,都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