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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我,一时秀丽的脸上又是惊慌又是哀怜,眼中闪着水光,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嘴唇翕动,半天才说:“张,张大人……”
锦枫也惊醒了,警惕地猫着腰站到我身后。
说实话,虽然我的武功是完全的三脚猫,锦枫不过是小孩,我们这边还是占绝对优势的:原庆云内伤为愈,动不得手;兰倌就算会武也就是两招花架子。
我伸手入怀摸那筒金光闪闪的暗器,但看着兰倌惊惶的盈盈目光,就忍不住想起那天夜里他抱我在怀里好生安慰的前事,心一软,手便放了下来。
兰倌显然跟着我们不止一天了,觉得今天是好机会才动手。可惜还是被发现了。
“兰倌,告诉我你的主上是谁,你就可以带他走了。”我用坚定温柔,催眠般的语气柔声说。
“我,我……”兰倌左右为难,几乎掉下泪来。
“不用说。”原庆云|穴道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他用力扯断已经锉开了大半的绳索,扶着树站了起来,有点吃力,却朝我极灿烂地展颜而笑:“拜大人灵药所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呵呵,大不了勉力拼一拼,事后躺上几个月。”
我心中暗恼自己起初太大方,面上却冷冷道:“我那可不只是灵药而已。”
原庆云笑了起来,柔声说:“啧啧,青莲你可真不乖,总是骗人。”
我虽然饿得有气无力,还是忍不住被他的语气腔调刺激出一身鸡皮疙瘩,目光游移,看看他又看看一脸期盼的兰倌,终于说:“好罢,你们去吧。”
兰倌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犹豫一下,低声说:“谢谢你。”
我无力笑笑。
兰倌扶着原庆云转身走,原庆云突然停下来,问兰倌:“你身上带了干粮没有?”
兰倌很讶异看着他,却乖乖回答说:“有。”拿了个油纸包,递给原庆云。
原庆云打开一看,便重新裹上,扬手扔给我,说:“别再挑食了,好歹吃点吧。”
原庆云和兰倌走得不见踪影了我才打开油纸包,是三张细白面饼。
终于到了信阳。
这里是离灾区最近,没有被波及到的城市。
果然,城外头都是灾民,黑压压一大片,有奄奄一息的老人,有目光呆滞,颧骨突出的妇女,有满身灰尘,蹒跚学步,却找不到爹妈的小孩,大多数人都安静地呆呆等着,不是人群里一两声尖锐嘶哑的哭声传出来,大概便是有亲友死去,其状之惨,比一路看来尤胜。
信阳也不是不让进,是不让穷人进,我交了一人三两银子,便同锦枫进去了,有城门边的灾民见我们有钱,围上来恳求,一个少女哭着拉住我衣角,说:“老爷,我给你做丫头,不要钱的,收下我吧!”还有一个男的,带着个小孩,不停给我磕头,把头都磕破了,哑着嗓子叫:“老爷,您就把孩子带进去吧!干什么都行,让他活着就行啊!给我家留个香火啊!”声音凄厉。
我胸口堵着石头,直想流泪,但是我知道现在人数太多,我什么也没法做,只有进了城,才能设法救他们,所以勉强克制,狠心低头不理他们,锦枫一直睁大眼睛看着,显然很震惊眼前的景象。
进了城,信阳城门附近没有柳树,锦梓当然也没有在大路中央等我,我心里一沉,茫然若失。
找到旅馆,我们洗了澡,换了衣服,吃了顿饭,信阳的物价已经涨到离谱的地步,这么一顿简陋至极的饭就花了我十四两,大街上也极其萧条。
我匆匆吃完饭,打算到城门外找个灾民大致打听一下水灾和放赈的情况再去找信阳太守。
出了城门,我找了几个人问,都问不清楚,只知道他们都是陵阳的,水发得很大,至少这一点郭正通没有虚报。
至于郭正通的官声,十个里头有五个不知他们的刺史是谁,剩下的各有各的说法,有的说他是很好的清官,有的说他治下的徭役服得太重。
至于放赈,都是听都没听说过。
大部分人懒洋洋的,不怎么高兴回答我的问题,我重金买了一篮子馒头带出来的,但是一出城门就被抢光了。
我正要回去,突然迎面就看到来了四个人,甚是眼熟,定睛一看,是周紫竹,阿三,红凤和小绿,俱都衣发凌乱,狼狈得很,像是刚跟人动过手,阿三那头骡子依旧神气得很,但是另外两匹马却很狼狈,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是我以前的四匹乌云盖雪里大难不死的两匹。
我欣喜若狂,想奔过去,但却僵住:他们后头没有人了,没有锦梓,也没有小珠。
放赈
周紫竹,红凤他们见了我都很欣喜,小绿都哭了,先抱住我的腿,又去抱锦枫,锦枫有点别扭,不过显然也很欣慰自己的小伙伴没事。
从小绿喜极而泣的断断续续的说话里我才大致知道原来那天锦枫闹别扭自己爬桅杆上去了,船进水下沉的时候小绿察觉到不对,冲出去找锦枫,小珠自己留在了舱中。结果小绿也没有找到锦枫,船沉时有漩涡和碎木片,为了躲避他游远了,结果只找到了红凤和两匹马。后来上岸找了一段遇到了周紫竹主仆。
没有人见到过锦梓。
他们看到我没和锦梓在一起也很惊讶,却又不敢开口问,我的脸色大概已经难看得很了。总之是先回客栈,然后周紫竹才跟我讲了一路遭遇:原来周紫竹落入水中便遭到攻击,幸亏阿三护在他身边,用他的原话说“幸亏我这家人尚有些用处”,水中搏击,自有一番惊险,周紫竹淡淡带过,只说阿三还受了些小伤,然后击退敌人上了岸,遇到红凤和小绿,一路走来,暗杀投毒遇到无数次,幸亏阿三和红凤都是老江湖,武功都高,才次次化险为夷。
我没有受到任何狙击,看来凿船的人是冲着周紫竹去的,个中玄虚,颇费人猜疑。周紫竹说他们组织有度,悍不畏死,被活捉到就自杀,都是死士,看来主事者志不在小。
我虽然担忧锦梓,也不由关切,蹙眉深思,说:“此人究竟是谁?周兄可有腹案?”
周紫竹也皱了皱眉,犹豫一下,摇摇头。
我深思不语,心中忧切惶惑,而锦梓的生死又不时沉浮心头,打断我的思考,完全定不下心来想任何事情,何况还有这城外无数生死存亡已至一线,嗷嗷哀啼的饥民,真是心绪翻覆,不能自已。
周紫竹说:“幸亏红凤姑娘仗义相助,不然在下今日今时已与张兄阴阳永隔,此等大恩,向张兄谢过。”我连忙谦谢,又见红凤在一边坐着,形容憔悴,目光大半时间都胶着在我身上,眉宇间虽只轻愁,眼眸里却有深痛。
我自责自己劫后重逢只想着锦梓,待她未免冷淡,连忙握住她双手说:“红凤,辛苦你了。”红凤颤抖了一下,哽咽说:“青你……大人没事就好。”
她对张青莲用情甚深,平时虽不大表现,生死关头就显出来了。我看她这样不免也黯然神伤,但想起她虽然悲切,毕竟见到我无事,一颗心是放下来了,锦梓却不知在哪里,是生是死,我还要这样悬着煎熬多久,便觉心中绞痛,忍不住朝锦枫望去。锦枫也是悲喜交集,见到小绿却没见到哥哥,眼光迎上我的,居然没瞪我,也不若平时倔强,反倒有些茫然惶遽,看得我险些落下泪来。
虽然担忧凄苦,正事却不可不办,我和周紫竹略饰仪表,换上官服,便去见信阳太守。
太守府不算大,信阳本也不是十分繁庶的大城市。太守接到我们的拜帖,没几分钟就屁滚尿流的冲出来,衣冠都不整齐,诚惶诚恐。
这也是当然的,我是从一品,周紫竹升了御史后新升到正二品,他一个小小信阳太守才从四品,何况我和周紫竹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我没多说什么,开口就问他为何将灾民拒之城外,他支吾其词,说郭正通半个月前向他借粮,形同土匪,被他拒绝之后便挑唆刁民前来捣乱,他怕信阳被扰乱治安,所以才紧闭城门,又上奏弹劾郭正通,等待上头来处理。听得我暗暗冷笑。
周紫竹一皱眉,斥道:“糊涂!什么刁民会拿自己性命玩笑?郭正通有什么能耐买通唆使这许多人?看看那些饿死的人难不成是假的?”
太守对周紫竹不及对我恭敬,居然夹枪带棒反驳了几句,弦外之音大致是你和郭正通一派加同年自然偏袒他,又顺带捧了我几句,把周紫竹气得差点发作。
我冷淡一笑,说:“便是有所怀疑,我朝也没有看着饥民饿死的先例,为何不放赈?”语气甚是森冷。
太守偷觑我一眼,有点惧,连忙表示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也确实赈银不归他管,要不是被郭正通私吞的话,就在他上司卢良手里,现在看来,明显后者可能性极大。而运到灾区来的买爵位纳的粮食应该也都运到
太守又说卢良三四日后便来,郭正通在抢修一段水坝,等水情稍微安定下来也会过来,劝我等他们。
我虽然等得,灾民却等不得,耽误一日就不知多少条性命。
我严辞厉色要他立刻就打开城门,有组织地把灾民放进来,并且打开信阳官仓,开粥棚放赈。周紫竹也点头同意我的意见。
结果这官儿居然说官仓里一粒米都没有了,全因信阳人心惶惶,抢购米粮,结果物价奇高,为了平止米价,他把官粮全抛出去了。
他的话我一个字儿也不信,这官儿看上去就是那种贪官污吏兼酒囊饭袋的多功能产品,最不可能有的品质就是能干和高效,我们硬是跑到官仓看了,果然一粒米都没有,天知道这可恨的东西把米高价卖给了什么粮商来谋利。
事急从权,但是这意味着紧急的时候不可能事事按规矩来,很多东西你也就拿不到证据,让人钻了空子,这也是为什么发国难财和战争才总是特别容易的原因。
太守假笑着请我们等三两天,等卢大人来事情就好办了,又请我和周紫竹移驾到太守府下榻,周紫竹冷冷拒绝,说要搬到驿馆居住。
走的时候,我暗暗发誓以后要让这官儿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