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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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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吟荷一时语塞,元凰又道:“朕注意到他神色有异,他却未将真相告知。本来以他的武功,可以将你当场擒获。”他收回目光垂下眼睛:“他连那样都不愿意,又怎会派人来坤宁宫拿你?所以今日你说是被三皇叔逼出宫外,朕便知道你是另有图谋。”
  他说完这些之后安静下来,好像在等待月吟荷的反应。月吟荷哀哀望着他,目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轻咬贝齿,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小的匕首:“吟荷真心爱慕皇上,只是身受他人所迫,不得已行此不义之事,而今……唯有一死。”
  她这几句话虽是有意博取怜爱,却也出自真心,身份既然败露,辩解徒劳有害无益,从元凰对付伯英的手段看来,他万不会轻易地原谅她。左右都是一死,倒不若自己动手求个痛快,相识两载,一朝结发,她要赌元凰对她还剩多少情分,是否当真再没有转还的余地。
  果然如她所愿,利刃尚未触及咽喉,元凰已指上运气打掉了匕首,起身走到她的面前,脸上却没有她所期望的惊慌失措。她心下疑惑,盈盈拜倒,元凰伸手去扶,她便顺势握住元凰的手,身体也几乎要倾斜倒入元凰怀中。女子柔腻无骨的手指在元凰的掌心刮过,肩头颈侧感受到元凰的体温,她刚要开口,元凰已将她拉离自己的身体,遗憾似的叹道:“没有用了。”
  月吟荷又害怕起来,疑惑地望住他,只听元凰柔声说道:“你真心对朕,朕自然知道,否则怎会留你到现在——只是你离开时散在屋里的迷香,没用了。”他扶着月吟荷,直到她站直才松开了手:“你怕下毒被朕觉察,用了药性不强的迷迭香,方才一直缠着朕说话,是想等药性发作。不过这种东西虽是催情的好药,却只能在他人无防备间得手。朕在房中等你的时候已经觉察,刻意凝聚心神,自然不受影响。”
  月吟荷终于意识到自己本不当心存侥幸,如今却已铸成大错。她低下头去,泪盈于睫:“皇上,吟荷从今后心中只有皇上,只为皇上一人办事……皇上若还念着一点往日情分,能不能……原谅吟荷一次……”她生怕元凰不肯相信,赶紧拿出诚意:“皇上方才所说,分毫不差。要害皇上之人便是……”
  “同竞技场脱不了干系吧?”元凰坦然道:“朕两次碰到的杀手,身手打法都像是竞技场训练而成。”
  月吟荷点点头,据实以告:“正是富山高。”
  元凰猜中了,却也没有得意神色:“富山高接管竞技场已久,那可真是计谋深远……”他顿了顿:“富山高背后定有他人,你可知是谁?”
  月吟荷只知为富山高做事,并无元凰这般深远的思虑,愣了半晌方道:“并不曾听他提起。”
  “无妨。你设法将富山高诱出竞技场擒拿,朕慢慢审问便是。”
  “知道了。”月吟荷低低答道,自觉只是从一个主人换到了另一个主人,少年天子原先的怜惜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不近人情的命令。她想抓住最后一丝温暖,怯怯问道:“替皇上抓住富山高之后,皇上同吟荷……”
  “朕与你的情分,自是一如往昔。”元凰笑着允诺,目光冰冷在月光下没有温度:“朕先走了,你早些休息吧。”
  回到养心殿后,天已经微微透明,元凰没有梳洗便躺上了夜媚毡。他本来紊乱压制的心情奇迹般的平复,孩子时候一样,很快睡得深沉,迅速沉浸在一个短暂而甜美的梦境里。
  梦里他是帝王朝服装束,却是身在太子东宫,面前便是久违的花园池塘。他同另一个人并肩而坐许久,想起身的时候却发现冕冠上的垂琉缠进了那个人的长发。他拉扯几下挣脱不得,那人对他说了句什么,侧过脸来细看了一会儿,动手将头发一点一点解开,辗转拉出。
  那番景象似曾相识,元凰却没能看清楚身边人的面容。在那人将最后一束发丝缓缓抽离的时候,元凰也动手除下了累人的冕冠,忽然间俯身吻上身边的人,抬手将他压在地上。
  余下的梦境他看得真切,却哪怕身在梦中也不敢回首,亦无法用苍白言语清晰描述。他只知道耳鬓厮磨间喘息相闻,他恬不知耻地攀上那个人的身体,纠缠永无休止。那不仅仅是一桩情事,而更像是一种恩赐,没有皇权帝位,没有阴谋算计,没有骨肉相残,只有他同那人一道徜徉天地之间,再无所求。
  人间至乐,莫过如此。

  四 乱天

  元凰单知道夜媚毡能教人寻欢,却不知道它还能使人忘忧。清晨醒来之后,睁开眼睛的霎那灵识回归,原本历历在目的梦中奇历也在脑海中消失无形。元凰困惑地摇了摇头,明明记得彼时还如身在仙境,此刻却又莫名其妙地躺回了寝宫,直至看到身下雪白的夜媚毡,才勉强回忆起昨夜离开坤宁宫后,是自己将它铺在床上。他推想方才定然是从美梦之中惊醒,饱满充盈的愉悦还在指缝打转,却实在想不起来在梦中见到了谁,又做过些什么。元凰低头盯着夜媚毡瞧了一会儿,渐渐悟出这宝物的玄妙道理——但凡美梦,必是世人迫切渴求却又无法达成的心愿,夜媚毡虽能让人流连梦境,一枕黄粱之后却是彩云易散佳期难续,反会平白地勾起伤心事,唯有将梦中内容抹去,只留下可容反复回味的单纯感受,方能助人登至极乐。
  元凰想到这里,唤来宫人披衣起身,让他们将夜媚毡收置国库保管。宝毡再妙,也终究违反天道自然,偶尔为之可以娱情享乐,久不离身便要深陷其中。对他而言,生命中专心想往而无以达成的事情,原来只有一件,如今却已多的快要数不清:江修的性命,华容的信任,北辰胤的重视,月吟荷的真心,倘若能在梦里让他得回其中任何一样,他都会喜不自胜——然而,这也只能是在梦里而已。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元凰已经学不会放纵自己的情绪。登基以来的所作所为,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却渐渐失去了最初的愤怒悲哀,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无关痛痒的看客心情。即便是那样心爱的月吟荷,阴谋败露后凄凄求他原谅,他也只是当作闹剧一场,负手站在一旁,嘴角牵起冷笑,心中寻不到半点涟漪。他一面为了护卫自己而拼命战斗,一面又好像早已抽身退后,漠然注视一具肖似自己的皮囊身陷重围。他仿佛只是在诵读一则过往历史,又或者是在欣赏一出拙劣戏班,好比是严冬里外出的行人裹了层层棉袄,感受不到落雪飘然底下,冉冉而生的寒意。如昨天夜里那般触手可及的感觉,滚烫真切,是他已经许久不曾体会的喜悦哀伤——失去的那些东西他曾经视若珍宝,如今却不得不学着将其弃若敝履,
  他并未立刻对富山高下手,而是嘱咐月吟荷将计就计,找出幕后主使。月吟荷对他倒是惟命是从,无奈富山高行为谨慎,对月吟荷并非全然信任,从不肯留下蛛丝马迹以供追查。好在自北辰胤接管内务以来,对竞技场多方限制,进出税收亦详加盘查、登记造册,富山高的势力比之北辰禹当政时候大有不及,元凰派人监视起来也便容易了许多。——竞技场劳民伤财又伏有隐患,北辰胤早就有心收编,多年来屡屡借机削弱,却并不公开整顿,特意要将这桩废旧立新的政绩留给元凰完成。元凰当然不曾想到这点,只道是北辰胤在无意之间帮了他的大忙。
  撇开富山高不提,元凰也并没能就此高枕无忧。他登基后不久,玉阶飞曾提出龙气历经千年业已衰竭,恐要妨害北嵎国运,上表请奏迁都赤城,重蓄龙脉。此语既出,朝堂哗然一片,还没等元凰开口,百官已割麦似地跪倒一地,争先恐后出言阻止玉太傅的大逆不道。龙脉是北嵎立国之本,养成至今从未迁动,更未曾听说过龙气也有衰竭之时,若非玉阶飞是北辰禹三顾请出的高人,又曾施法救过北辰胤的性命,只怕早因此被扣上妖言惑众的帽子,削去官职逐出皇城。元凰为了安抚百官,当朝答应此事不得再提,下朝后却还又陆续接到数十份陈述迁都利害的奏折,份份洋洋洒洒,滔滔不绝,有的长达千字有余,以北嵎老臣自居,言语之间含沙射影,将玉阶飞排挤成单逞一时之勇,不理国家兴衰的方外术士。元凰将那份折子细细阅了,用蝇头小楷点了朱砂,圈出文中冗长累赘之语,又在旁边空隙里认真批上修改,如此忙了一个晚上,第二日在御书房招来上奏之人,将奏折丢还给他:“折子里的意思,朕看了一个晚上才明白。枉你读书万卷,说话却还不如一个孩子清楚。以后再要上奏,先叫府上三岁小公子帮忙改了,再呈来给朕。”
  那人接过奏折,打开一看里头密密麻麻皆是御笔朱批,也不晓得皇上花了多大工夫,立时惊得头皮发麻,唯唯诺诺退了,此后上奏再不敢超过百字。此事传开之后,朝内不管明里暗里,再无人编派玉阶飞的不是,迁移龙脉之事却也就此压了下来。直到了九月过半,还未及霜降,皇城天气一反常态地迅速变冷,立冬没过就撒起了雪花,夹杂着北嵎前所未闻的冬日冷雨,将清爽洁净的皇城街道打得泥泞不堪。稻麦不及收割储存,已是百草俱杀,农人自是苦不堪言;皇陵江一夜之间满水为患,犹胜往年夏日洪潮之时,沿江住户奔走相失,牲畜尸横遍野;即便是以商贾为生的城中居民,也因为城外道路阻断难行而断了财路,不得不赋闲在家。虽有朝廷及时放粮赈灾,百姓们仍是怨声载道,有好事者联想到不久前有关龙脉气竭的说法,不由将信将疑起来。九月里的寒潮只持续了三天,第四日便回暖成秋,仿佛这场短暂的灾难当真只是上天心血来潮的惩罚,借此警告长久以来忽视他意旨的北嵎众生。
  元凰听取了众人对三日天灾的种种推测,在下朝后去了萧然蓝阁。玉阶飞似乎知道他要来,早撤去了外头竹林的九宫阵法,让元凰畅通无阻的进入。他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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