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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信子-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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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他上哪儿去。
  “回到北冰洋。”他说。
  “你不能一辈子都留在冰原看极光。”
  “我的一辈子?”他凄苦的笑。
  “马可,如你不愿回苏黎世参予他们的行动,住在我这里,我永远欢迎你。”
  “我相信你会收容我,”马可说,“不过我如置身事外、一生不得安宁。”
  “你自己保重。”我大力拍着他肩膊,双眼莫名的润湿起来。

   
 


  
 
 
  
 

五 
 
  “请记得我。”他再三说。
  “马可。”瑞芳出来叫住他。
  瑞芳抱住他。
  他说:“别让盼妮知道我明天走。”
  第二日天未亮我再到他房间去,他已经走了,并没有留下什么。
  我很悲伤。
  瑞芳劝我回纽约策划新书,也好有精神寄托。
  我的精神非常紧张,不能松弛,看过数次心理医生,又不敢把一切遭遇倾诉出来,并无帮助。
  我心神恍惚日渐严重,瑞芳担心。
  这一段日子我并没有写作,尽在园子里逛,或是帮瑞芳绕毛线,幸亏瑞芳已习惯丈夫情绪的多变,与我共患难根本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对于“老妻”,除了感激,还只有感激。
  她不只一次问过,到底是什么令我不安。
  我不敢告诉她,无论何叫何地,我都怕有人对牢我们一家开枪。
  宋二出现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上,我与盼眯在热水池练习蛙式,瑞芳不在家。
  盼眯喜欢游泳,也学得快。我有空便陪她消遣。
  佣人告诉我有客到访,我把盼眯交给佣人,穿上浴衣。
  “宋保罗!”我呆住了,“是你,你们兄弟真是神出鬼没,我逃到天不吐去都躲不过你们,别来无恙乎?”
  宋二坐下来,抬起头说:“季兄。”
  我方才发觉他的脸容是那么憔悴与疲倦。
  “怎么了?”我问,“宋保罗,什么事?”
  “季兄。”他伸出手。
  我让他握住我的手,我竟发觉这双手竟是颤抖的。
  我说:“我去替你倒杯酒过来。”
  他没有反对。
  我倒了拔兰地给他。
  他喝了一大口。
  这根本不像宋保罗,他是四兄弟中最温和最友善最镇静的一个。
  他说:“我来打听马可的下落。”
  “过年的时候他与我们在一起。”
  “他失踪了。”宋保罗低声说。
  什么?”我站起来,心中掩不住的恐惧。
  “我们找不到他。”
  我说:“有没有到北冰洋去找他?”
  “有。”
  “他有没有留下任何信件?”我问。
  “没有。”
  我隐隐觉得不祥。
  “新年他在你们家,心情如何?”宋保罗问。
  “开头很不愉快,后来玩得很尽兴,盼妮一直陪着他。”我说,“我叫盼妮来,你问她。”
  盼妮匆匆地进来,问:“马可怎么了?”
  宋保罗说:“盼妮,你想一想,马可与你在一的罗曼史,他的生活愉快不羁,跟一般青年人没有分别,六年之后——)
  宋家明结婚。
  哥哥们带我去参加婚礼。
  做梦也没想到这是我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天。
  我见到了宋榭珊。
  她与宋家明是这么相配,两个人都有苍白的面色,优雅的举止,她和气的叫我“马可”,我不能自己对她倾倒。
  父亲告诉我,榭珊自幼在老夫人身边长大,注定嫁给宋家明。
  榭珊的装扮与老夫人相似,她们两人都不戴首饰。
  自那一日开始,我无时不渴望见到榭珊;
  一个夏夜,我在湖边看见榭珊游泳,她的长发散在碧绿的水面上,犹如洛神。
  我狂喜地蹲在岸上与她攀谈。她长日处于深闺,对世事一窍不通,非常天真。
  第二天,父亲命我搬离客西马尼院到美国寄宿。
  我知道事情多多少少与榭珊有关。
  以后我见她的机会益发少,但忍不住常问二哥打听她的消息。
  二哥教训我,令我切记主仆有别,我愤而远赴北冰洋,在瑰丽的极光变幻之下,我略觉平静。生命短促,而我惟一爱慕的人远不可触。
  (这其中有三年,马可在日记中,写尽对宋榭珊思慕的情怀,措词美丽,十分感人。他酷爱自由,对父亲及兄长的生活深表厌恶。)
  老先生去世。宋家明召我们回客西马尼院。
  榭珊身穿重孝,不离宋家明左右。
  她的脸色凝重,不生变化,我还是忍不住把目光贪婪地留在她身上。
  夜间宋家明与我们说话。
  他声音低沉。语气平和,态度是那么温柔。
  我小心聆听。
  他说:“来跟从我,我要叫你们得人如得鱼一样。
  父亲说:“看。我们已经撇下所有的服从你了。”
  宋家明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他说:“若有人要跟从我。就当舍己,背起他的十字架,来服从我。
  父亲代表我们点着头。
  宋家明又说:“你们听见打仗,和打仗的风声,不要惊慌,这些事是必须有的,只是末期还没有到。
  “但那些日子、那时辰,没有人知道,连天上的使者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你们要尽心、尽性、尽意、尽力,为这件事努力。”
  父亲与宋家明忽然相拥而泣。
  在后来一段日子内,老夫人数次亲临客西马尼院。
  她带来的弹词师傅,常在小书房唱曲子,榭珊总是一语不发的端坐在她身边。
  很多时候,我发觉榭珊是一移瓷像。不是活生生的人,她可以无喜无嗔的坐一辈子。这样的一个女子,却能使我心绪沸腾。
  一日继一日,榭珊陪伴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有抽烟的习惯,榭珊像一阵烟似。飘渺跟随着她,老太太最喜欢的曲子叫<杜十娘>。
  弹词师傅唱得如怨如慕,如故如诉。但是榭珊的脸维持永恒的宁静。
  有时候我觉得父亲与哥哥也都有这种本事,真希望他们可以像常人生活。
  发誓在客西马尼院,不费劲都可以听到纸烟燃烧的声音,整幢大厦是座坟墓。
  如果不是为了榭珊,我宁愿留在宿舍。
  (两年间马可不停借故到客西马尼院。
  父亲再次警告我,叫我不得与榭珊接近。
  难道要我学大哥他们,一见到榭珊。马上必恭必敬站起来俯首听令?父亲逼我留在校中。
  家中出了大事。
  榭珊受伤。
  在海德公园为救阻一匹失去控制的马而受伤。哥哥们受到严厉的责备。
  自远处不可抑止感情地赶回客西马尼院:
  榭珊额角崩裂,宋家明亲自看护她,应当无恙,可是我很担心,对,整夜守在她床边。
  寝榻前趁榭珊不觉,吻她的手,凑巧为佣人见到,我知道会带来更大的责备,但我不想再控制自己。
  父亲大大震怒,下令不准我进院子,大哥与三哥不再与我说话。只有二哥待我如旧,一边叹息,一边劝导。
  (季少堂的名字,从这里开始出现。)
  将会有外人参加我们这次行动。
  季少堂虽然俗气,却是性情中人,很喜欢与他接近。
  季有—小女儿,活泼可爱,俗称低能儿童。
  不能自己地羡慕这个孩子,她没有思想,少有烦恼,生存完全是享乐,比我们幸福何止千百倍。
  不幸的事终于来临。
  小书房内,我向榭珊说出爱意。
  榭珊似无惊异,她温柔地令我好好效忠宋氏。
  我说:“榭珊,让我们逃出客西马尼,随便到哪个穷乡僻壤隐名埋姓过一辈子。”这几句话我已在心里说过于百次。
  榭珊抬起宝石似的双眸,她说:“这是不可能的。
  宋家明像鬼魅似的出现在我身后。
  他说:“马可,你亲口应允过,要尽心尽性尽意尽力的对我,你竟忘记了诺言?”
  他召来父亲。
  父亲羞愧难当,不知要如何处置我。
  我奋力解释、父亲置之不理,他殴打我。
  父亲大怒中向我开枪,榭珊奋身挡在我身前。
  我看到她胸中汨汨流出鲜血,她倒在地上。
  在这一刹那,我已死去,他们是否饶恕我,已经不再重要,我离开了客西马尼院,这苦杯原属于宋家明,与我无关。
  我真正的开始流亡了,只能在二哥那里得到一点消息。
  他说榭珊命殆,幸亏季少堂捐足大量失血。
  我一定要再见她一面,忍耐了半个月,终于在深夜偷偷地潜入院中,被二哥抓住,我大胆地说明要见榭珊。
  二哥请父亲息怒,以大局为重。
  榭珊出现,没想到她已痊愈,她当场责备父亲。
  她竟说:“马可与你都是宋家的人,是好是歹,自有我来做主,何需你霸着来教训他!”
  父亲震惊地与二哥一起退下。
  我更加诧异,榭珊变了。
  她对我说:“马可,你远远离开这里,季少堂是我们惟一的朋友,有事不妨与他商量,不要再回来了。”
  她伤后身子犹自嬴弱、不过脸颊上有一抹奇异的血色,我为她的激动担忧,榭珊犹如复活的一尊玉像。
  我眷恋地与她道别,她又破例说了许多安慰的话。
  我无法走哥哥的路,决定离开。
  生命再无意义,只想再看世界最后一面。然后回到静寂和平的冰火岛,爬上峻峭的冰峰,在大雪迷茫中结束一切。
  我心如明镜,了无挂念。
  日记到这里终止。
  我把头枕在日记本子上,闭上酸倦的眼睛。瑞芳进来问:“什么事?你两日一夜不睡,在看什么?”语气中充满关注,我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瑞芳说:“盼眯一直要找你。”
  我慢慢睁开眼睛。
  瑞芳说:“你怎么了,双眼尽见血丝。”
  我听见自己发出呜咽的声音。
  “少堂,你说给我听,到底宋二带来什么消息?”
  我才抬起头,盼妮惊惶的推门进来——
  “爸爸,盼眯不对了!”
  瑞芳慌忙站起来,“她怎么了?”
  “她跌在地上,我拉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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