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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中。爱她,却难以走在一起。
我曾经想过带着她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一个谁也不知道我们过去的地方,我们在那里过着男耕女织的世外桃源的生活。我们可以做小生意,我们开一间小小的店铺,我们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够满足温饱就行了,只要我们能够厮守在一起。
我曾经去书店,在地图专柜逗留了好长时间,我翻开地图,寻找我们私奔的路线,选择定居在什么地方。我一直钟情于大理和丽江,那里美丽的景色和淳朴的民俗会接纳我们,我们开上一间小店,专卖北方小吃,在暮色苍茫时分,对着穿梭往来的游人吆喝—嗨,羊肉串,羊肉串。
但媚娘说,我不能离开福州,我有责任留在这里,我需要等老公回来。
再后来,张靓也不再要求我送她回家了,她大概也听到了我和媚娘之间的事情。
但是直到今天,我都没有后悔,媚娘给予我的,是任何一个女人也无法给予的。媚娘让我认识到了,美丽温柔又成熟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
季节不知不觉地转换到了秋天。
六 当有一天,我们去爬福州北部一座叫做北峰的山时,突然发现了满地的落叶,枯黄而脆弱,宁静地铺满了整个山道。不时有灰黄的野兔惊慌跑过,撞落一地的碎响。掉落了叶片的树木显得简洁而清爽,像炭笔素描一样美丽。屈指算来,我们已经认识了三个多月,我们一起携手走过了整整一个夏天。这个夏天过得好快好快啊。
山道的两边有一些别墅群,那些尖顶的欧式建筑和红墙绿瓦让我们好像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不知哪间房屋里的音响在播放王菲的《但愿人长久》,那婉转凄清的乐声让我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我们轻轻地拥抱着。王菲那么忧伤那么感性的声音,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我本来不喜欢流行音乐,总自以为是地认为流行音乐浅薄苍白,无病呻吟,然而,那一刻,王菲的声音突然击中了我,我禁不住浑身轻轻颤动,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转过头,媚娘的眼角也泪痕点点。
后来,在我们分手后,我一直不敢再听这首《但愿人长久》,我知道,当那首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时,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我会泪流满面,我会发疯,我会想起我的媚娘,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的媚娘。我们已经骨血相融。
在远离喧嚣市区的北峰,游人稀少,只有阵阵山风缓缓吹来,哗哗地吹落已被季节染黄的树叶。有不知名的鸟雀在枝头欢唱着,声音时而急促,时而轻缓,时而激越,时而缠绵。我们学着鸟叫,怪声怪气的叫声先把我们吓了一跳,又惊飞了枝头上欢唱的小鸟。我们像孩子一样手拉着手,在崎岖的山路上蹦蹦跳跳,气喘吁吁。我们全然忘记了就在山下的那座城市里,种种不快乐如影随形拂之不去,命运安排我们无法走在一起,我们也无法抗拒命运。
站在山顶上,我们像孩子一样尖叫着,大声唱着已经变调了的歌曲。我们捡起石子,比赛着看谁能够把它准确地丢在树干上。媚娘说,她从来没有这么愉快过,她一直生活在忧郁和苦闷中,她总是心事重重。她说,她也许天生就是悲剧性格。
我们躺在山顶一块平滑的石头上,天空中悠悠飘过的浮云离我们如此之近,似乎触手可及。山风吹过我们的脸颊,像温柔的手掌在抚摸。我们就那样躺着,就像在我出租屋的床上一样,彼此靠得很近,贴得很近,对方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阳光穿过树枝照在我们的身上,也照耀着一只飞翔的蝴蝶,蝴蝶的翅翼透明般的美丽斑斓,光彩夺目。阳光也突然唤醒了我心中最纤细的感觉,那些感觉像水草一样在心底潜滋暗长,慢慢地覆盖了我,我突然起身抱着她,我说,媚娘,嫁给我吧,我要让你做最幸福的新娘。
媚娘只是浅浅地笑着,她挣脱了我的拥抱。她用手拍打着我的脸颊说,傻孩子,我不能嫁给你,你也不能娶我。好好找个女朋友吧,我不能害了你。
我说,我心中只有你啊,我只会爱着你啊。
媚娘说,和你在一起,我心中总是充满了负罪感,我对不起我的老公。唉,如果他不去伊拉克,我会永远陪着他,永远和他在一起,无论贫穷还是富裕。
我心中掠过一丝酸楚。媚娘看起来那么新潮,衣着大胆,内心其实很传统。
翻过北峰,视线突然变得开阔,脚下重峦叠嶂,像波浪一样流向烟雾迷蒙的远方。而在近处,就在山腰下,有几幢杏黄色的房屋,屋檐翘起,掩映在青松翠柏中。午后灿烂的阳光下,似乎有沉闷的钟声隐隐传来。
我们一路蜿蜒来到山腰,却发现那是一座寺庙。
庙墙很高大,却又很残破,从墙壁上龙飞凤舞的一人多高的“佛”字上,依稀能够见到往日的辉煌。通往山门的小路上铺满了细碎石子,石子的缝隙间顽强地生长着根根野草,在已有些凉意的秋风中抖动着。庙墙里,是几幢雕梁画栋而已显苍老的庙宇,还有几株同样穿越了岁月沧桑同样老态疲惫的榕树。
走进寺庙,我们立刻心静如水,满怀虔诚,连脚步声也变得轻轻起落。寺庙淹没在午后巨大的寂静中,我们不由自主地分开了一直拉着的手,轻轻地走向大殿。
大殿中央是一尊观音菩萨的塑像,正襟危坐,雍容大度,满面慈祥。我在塑像前的蒲团上跪下去,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这些年来,我无论到哪里,都是只拜菩萨,也许是因为少年时代所看的一本书的影响,我一直固执地相信观音菩萨的存在,她一直生活在一个不为我们所知的地方,默默地关爱着我们尘世间的芸芸众生。她也看到了我的痛苦,看到了我内心的煎熬,我祈祷着她能帮我解脱,她一定知道解脱的方法。
媚娘也跪了下去,她双手合十,中指尖轻抵下唇,双目微闭,她在默默地祈祷什么,我无法听清楚。
在我工作后到过的许多城市里,福州无疑是寺庙最多的地方,每座山峰,每条街道,甚至就连一些人迹罕至的小巷,也有寺庙的影踪。有的残破得已成残垣断壁,有的却晨钟暮鼓香火极盛,就像身处闹市的西禅寺、开元寺,地处鼓山之巅的涌泉寺,每日香客如云。我一直觉得福州的民风民俗,福州的气候季节,甚至福州土著居民的长相,都很像那些东南亚的城市。
以后有一天,我问媚娘,那次在北峰,在观音菩萨面前,你许的是什么愿望。她说,我让菩萨保佑,保佑我的丈夫平安归来。我默然无语,黯然神伤。她爱着她的丈夫,一直爱着她的丈夫。但爱是一回事,欲望是另外一回事。她的心中只有她的丈夫,我无法走入。
七 我们祈祷后,转身走出,突然看到了迎面走来一个尼姑,一袭黄色袈裟,面容清癯,慈眉善目,她微笑地看着我们,那笑容很亲切很熟悉,像妈妈的微笑,突然间就融化了我心头的块垒和坚冰。那微笑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善良,什么是至爱。
老尼姑法号惠净,她很早就出家生活在这座寺庙里。几十年来,惠净法师一直在这片空寂的山林中生活着,花开花落,云起云涌,寂静的岁月和唯美的自然已经把惠净法师浸润得空灵而超脱,不染一丝尘缘。她面容光洁,双目明亮,眼角有着几条浅浅细细的皱纹,无法看出她的真实年龄。
我们坐在惠净法师简陋而整洁的禅房里,细细地品味着她为我们泡的茶叶,茶杯上氤氲着一层淡淡的清香。惠净法师语调平缓,像她不动声色的面容一样,让人沉静而忘我。我们问起了这里的情况,惠净法师说,这里有十多个尼姑,还有三十多个小孩。
我们惊愕地望着她,她的眼睛很平静,像幽深的井水。她说,闽南的风俗重男轻女,那些小孩都是她在闽南捡拾到的弃婴,都是女孩。她们大的十五岁,小的只有三岁,现在正在后院温习功课。
我们更加惊讶。惠净法师说,小孩们正是长知识的时候,她有责任让孩子们学文化,她不能耽搁了她们。她们除了像尘世的孩子一样学习功课外,还要学习佛学。好多城里的老师定期来这里义务教授孩子们功课,但是,一直没有英语老师和古文老师。佛学都是用古文书写的,孩子们必须有扎实的古文基础。
我突然想起了福州城里的那些寺庙,每天游人如织门庭若市,而这里却一片荒凉。我曾经见过一个香客将几万元的巨款一次捐献给了城市中心的一座寺庙,还见过一座寺庙的方丈坐着奔驰车出行,可是这里的尼姑们收养了这么多的弃婴,却在为生活和教育发愁。为了采访,我曾经走进过位于城市中心一座寺庙的方丈禅房,巨大的老板桌放在房屋中央,墙壁四周是几件红木家具,从那些精美的雕刻上就知道价值不菲,而惠净法师的禅房简单得像抗战时期的延安窑洞。我禁不住一阵心酸。回头望去,我看到媚娘也是一脸忧伤。
我们走出禅房,沿着窄窄的甬道向寺庙后面走去。两间破旧的房屋被一棵异常阔大的榕树遮盖着,房顶的瓦片黑黑的,长满了苔藓,似乎正散发着一股清幽发霉的气息。惠净法师说,那就是孩子们的教室和宿舍。
孩子们正在教室里休息。破烂的残缺不全的桌子上摊放着孩子们的书本,凳子摇摇欲坠,让我们为坐在上面的她们担心。她们全都剃光了头发,瘦小单薄的身体包裹在宽大的长袍长衫中,看着就让人怜爱。媚娘搂着前排一个小孩,把她紧紧地搂在自己胸前,眼泪突然大颗大颗流下来,她终于忍不住了,号啕大哭。
回到禅房,我们把身上所有的钱全都掏出来,交到惠净禅师的手中。
在回福州的路上,媚娘告诉我,她会定期来这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