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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丽的下午。四处,在嫩绿的草地边沿,盛开着许多鲜花,这些草地是过去两三星期内新铺好的。特莱西恩施塔特的街道这时候很干净。全市都洋溢着春天的气息。建筑物新粉成黄色,闪闪发光。虽然美化运动还有不少事情要做,红十字会客人们眼下几乎已经可以给蒙混过去了,娜塔丽斜眼看着街道正前方的落日时,这样郁闷地想着;蒙混过去,那就是说,如果他们不走进营房去的话,或者如果他们不去追问伸入市区的那条铁路支线或是当地的死亡率的话。
她挤进了汉堡营房外边那条长长的行列,手里紧紧搀着路易斯,一边用脚把提箱推着向前。在街道对面终点站的顶棚下边,停着那辆黑色机车。院子入口处,在党卫军士兵的监视下,遣送委员会的犹太人坐在白木桌旁,非正式地查问这批遣送的人——盘问,点名,叫号数,用橡皮戳子在文件上盖章,一切都是以移民检查官特有的那种厌烦急躁的态度来办理,这在任何国境线上全都一样。
后来,轮到娜塔丽了。接过她文件的办事人员是一个身材矮小、头戴一顶红布便帽的人。他用德语朝她大声叫嚷,在文件上盖了章,潦潦草草地作了点儿记录。接着,他收下她的卡片,回脸朝肩后吆喝了两个号码。一个三天没剃胡子的人递给他两个穿了绳子的硬纸板标志。娜塔丽那两张灰色卡片上的号码用巨大的黑数目字写在这两个标志上。娜塔丽把一个号码牌挂在自己的颈子上,把另一个挂在路易斯的颈子上。
第六部 犹太乐园第八十一章(3)
在党卫军总部,埃伦·杰斯特罗手拿呢帽,站在司令官办公室外面,因为副官吩咐他在过道里等着。穿军服的德国人从他身旁走过去,一眼也不看他。一个犹太长老应召到中队长拉姆的办公室来,这并不是罕见的事,尤其是在推进美化运动的时候。忧虑使这个老人两膝发软,然而他又不敢倚靠着墙壁。一个犹太人当着德国人的面摆出懒洋洋的姿势,那就会招来一拳头或是一棍子,美化也好,不美化也好。这份谨慎小心已经深入他的骨髓了。他费了很大的力气使自己直挺挺地站着。
他在自己的住处作出这项决定时,心头十分忧虑不安。当他割开鞋子缝线的时候,他的手抖得非常厉害,第一刀竟然滑到一旁,割破了他的左拇指,虽然他裹了一块碎布,伤口这时还在出血。幸而娜塔丽在惊得发愣的情况下没注意到这件事,尽管她的确瞧见他把缝线割断。可是一旦作出了决定,他就战胜了疑虑,勇往直前。其余的事全掌握在上帝的手里。最后冒险的时机取决于他。盟军会登陆的,如果不是在五月,那么就是在六、七月。德国人在各条战线上都节节败退。战争也许会很突兀地一下就结束。娜塔丽和路易斯这次遣送决不可以走。
“送礼,祈祷,战斗!”
埃伦•;杰斯特罗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说着这三个希伯来字。这三个字给了他勇气。童年上一课讲述雅各和以扫 的《圣经》课时,他就记住了这三个字。经过二十年的分离之后,弟兄俩就要会面了,雅各听说以扫带了四百名武装人员前来。雅各于是派人先送了大宗礼物去,整群整群的牛、驴子和骆驼;他把商队排成阵势,准备战斗;同时他恳求上帝给予帮助。拉希评论说,“准备接待敌人的三种方法是:送礼、祈祷和战斗。”
杰斯特罗祈祷过了。他随身携带有贵重的礼品。倘若万不得已,他也预备战斗。
副官是一个高大个儿、红脸蛋儿的奥地利人,年龄肯定不到二十五岁,可是他的武装皮带却把绿军装遮盖着的腹部束成了圆滚滚的两团。他把办公室的门拉开。“好吧,喂。上这里来。”
杰斯特罗穿过外间,走进敞开着的房门,到了拉姆的办公室里。满面怒容的司令官正坐在办公室里他的桌子旁写字。副官在杰斯特罗身后把门关上。拉姆并没抬起头来。他的钢笔沙沙沙地写了又写。杰斯特罗急切地想要小便。他以前从来没进过这间办公室。希特勒和希姆莱的巨幅肖像,卐字旗,墙上的一面巨大的银黑二色的圆形雕饰,上面有放大了的党卫军两道电光的徽章,这一切都使他气馁。在任何其他情况下,他几乎全会要求上盥洗室去一次,但是这时候他不敢开口。
“你到底想要什么?”拉姆猛然大喝一声,一面恶狠狠地瞪眼望着他,脸色也变红了。
“司令官阁下,我可以恭恭敬敬地——”
“恭恭敬敬地干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吗上这儿来吗?替你的那个犹太婊子侄女儿说一句话,你立刻就会浑身是血,从这儿给扔出去!你明白吗?你以为自己是个狗屁的长老,就可以闯进总部来,替阴谋危害德国政府的一个犹太母猪求情吗?”
这就是拉姆的作风。他有火暴的性子,遇到这种时刻可以变得很危险。杰斯特罗险些儿垮掉了。拉姆拍着桌子,站起身来,朝他尖声嚷道:“怎么样,犹太人?你要求见司令官,是吗?我给你两分钟。要是你哪怕提上一次你那个婊子侄女儿,我就把你的牙齿敲下你这猪一样的喉咙去!快说!”
杰斯特罗用很低的声调气急败坏地说道:“我犯下了一项大罪,想向您坦白说出来。”
“什么?什么?大罪?”那张暴躁的脸孔蹙了起来,显得有些迷惑。
杰斯特罗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柔软的黄色小荷包。他用一只颤抖得厉害的手把荷包放在办公桌上司令官的面前。拉姆睁大眼睛先望望他,又望望荷包,然后拿起荷包,把六颗闪闪发光的宝石全部倒到了桌上。
“一九四○年,我在罗马用两万五千美元买下来的,司令官阁下。那时候我住在意大利,在锡耶纳。”杰斯特罗说的时候,嗓音稍许坚定下来。“墨索里尼参战以后,我采取了预防的办法,把钱换成了钻石。作为一个知名人士,我到达特莱西恩施塔特时并没受到检查。条例规定得把珠宝交出来。我知道这一点。我犯下这个严重的罪过,自己很后悔,所以来坦白认罪的。”
拉姆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两眼注视着钻石,咧开嘴怒气渐消地笑笑。
“由于它们的价值,”杰斯特罗补上一句,“我认为最好直接把它们交给司令官阁下。”
拉姆瞪起两眼对着杰斯特罗嘲弄地看了好半天,蓦地纵声大笑起来。“价值!你大概是从一个犹太骗子那儿买来的,全是玻璃。”
“我在比尔加里那儿买的,司令官阁下。您管保听说过意大利最好的珠宝商。商标就在荷包上。”
拉姆并没去看荷包。他用手背把钻石推开,钻石在吸墨水纸纸板上四散开来。
第六部 犹太乐园第八十一章(4)
“你把它们一直藏在哪儿的?”
“藏在鞋底里。”
“哈!犹太人的老把戏。你还藏了多少?”拉姆的音调变得像谈心那样很尖刻。这也是他的作风。一旦他的怒气过去以后,你可以跟他攀谈攀谈。爱泼斯坦说:“拉姆叫的时候多,咬人的时候少。”然而,他的确咬人。贿赂就搁在办公桌上。可拉姆并没拿。这时候,杰斯特罗的命运正在未定之天。
“我什么也没有啦。”
“要是上小堡里去把你的鸡巴蛋拧一拧,你也许会想起你忽略了点儿什么。”
“是没别的啦,司令官阁下。”杰斯特罗哆嗦得浑身颤动,不过他的回答却是声调平稳、令人信服的。
拉姆把钻石一颗颗拿起来,对着亮光看看。“两万五千美元吗?不管你在哪儿买的,你瞎了眼,受骗啦。我认识钻石。这些全是废料。”
“买下一年以后,我在米兰请人估过价,说是值四万,司令官阁下。”这当儿,杰斯特罗正在稍稍自行美化一下。拉姆的眉毛扬了起来。
“你的那个婊子侄女儿对这些钻石自然全知道啦。”
“我从来没告诉过她。这样比较聪明点儿。世上没一个别人知道这些钻石,司令官阁下,只有您和我。”
中队长拉姆用充血的眼睛朝着杰斯特罗凝视了好一会儿。他把钻石又丢进那只荷包去,然后把荷包收进了一只衣袋。“唔,那个婊子和她的坏种这次可得给遣送走。”
“司令官阁下,据我知道,征召通知发多啦,有好多份都得取消。”
拉姆固执地摇摇头。“她得走。没给送进小堡去枪毙掉,她已经幸运啦。现在,快出去吧。”他拿起钢笔,又写起来。
然而,“礼物”多少起了点儿作用。打发他走的吩咐是粗率的,但并不凶。埃伦•;杰斯特罗这时候不得不冒最大危险迅速作出判断。当然,拉姆不能承认贿赂起了作用。但是,他果真会照料着让娜塔丽不走吗?
“我说啦,快给我滚出去。”拉姆厉声喝叫。
杰斯特罗决定动用他的可怜的武器了。
“司令官阁下,要是我的侄女儿给遣送走了,那我不得不告诉您,我就辞职不当长老啦。我就辞职不管图书馆啦。我也决不参加美化运动。我不在我的住处向红十字会客人们谈话。随便什么也不能强迫我改变主意。”在紧张中,他把这几句事先准备好的话像连珠炮似的突然说了出来。
这种大胆放肆使拉姆出乎意外。那支钢笔放了下来。低低的嗓音里露出了一种凶狠可怕的腔调。“你对自杀感觉兴趣吗,犹太人?马上就要自杀?”
杰斯特罗急匆匆地说出了更多事先准备好的话。“司令官阁下,大队长艾克曼费了很大的力气把我从巴黎弄到特莱西恩施塔特来。我成了很好的橱窗陈列品!德国记者拍下了我的照片。我的书在丹麦出版了。红十字会客人们对于会见我会很感兴趣,可——”
“闭住你这唾沫四溅的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