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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起身,从背后拔出枪,对着他。
“在找这个?”
他不答,沉默的瞪我一眼,目光却不由自主移到枪上。
黑色的枪身上有轻浅的光影流动,极度的冷硬中透出一丝丝媚。
我想起狐王的话,枪名……“灭妖”。
“不好意思,这是我一个朋友的遗物,我绝不能转手他人。”
“我只是借用——”
“不行。”我断然拒绝:“我知道你想报仇,但狐王太强了,凡人根本无法伤他。”
“我看到你用这个东西射中他!”
我苦笑,摊开右手:“你没看到他把子弹还了回来。”
子弹是银色,形状大小都颇像我的小指头,在掌心攥了这么久,金属的外壳已变得温热,连触感都像手指。
灭妖枪似乎能自动生成子弹,我从来不用换弹匣,也不用担心子弹告罄。
少年炯炯的眼光变得黯然,捏得紧紧的拳头高举过头顶,全力挥动着打击不存在对手,我几乎听到骨节的呻吟。
“我——我一定要——杀死那妖精!”
“哦?你知道他在哪儿?”
他不吱声,背转身生闷气。
我收起枪,暗暗呼唤灯笼,淡淡的黄光很快在窄小潮湿的空间内晕散开来,我趁机打量这间斗室。
确实是祖孙俩那间茅屋,我正睡在一个铺着干草褥子的土炕上,一眼望见屋中心那张方桌。
紫色的火焰曾经充作照明的工具,就在这张桌子旁坐着所有人,他看着我微笑。
我忽然很想说话,必须一口气不停说下去。
“这间房……这屋子不是塌了吗?怎么又像没事儿似的?你奶奶还有没有救?卓风步的伤还好吧?那个凶神和母狼跑哪儿去了?现在是晚上?天真黑啊!对了我忘了帅哥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喂!”少年打断我:“你慢点,我都听不清了!”
我喘着气,笑了笑。
……对不起,我只是,需要一个……呼吸的理由……
“这里离长尾坡很远,是我和奶奶为了躲避妖精建的屋子,照那边的样子盖的,你会认错也不稀奇。我奶奶怎么可能还有救!我已经把她葬了……卓叔叔的伤很重,那个金发大个子在帮他治,女妖精本来是守着你的,刚刚出去了。还有……还有什么?”
我凝眸望着半开的房门,缓缓,缓缓有一丝光撕开黑幕,停在门边,像一次无可奈何的驻足。
“……你叫什么名字?”
“哦,你这女人记性真烂!我叫阿虎,老虎的虎!”
我失笑,想起来了,少年阿虎……很好的名字。
我下了床,站在地上,只觉头晕得厉害,几乎站立不稳。
“阿虎,我睡了几天?”
“还好意思说呢!卓叔叔伤得不成人形都一直清醒,你屁事没有居然昏迷了整整三天!害我们一面赶路一面还得照顾你,麻烦死了!难怪女妖精不停骂你——”
他陡然刹住,我慢慢走前两步,揽住他肩膀,将全身的重量压过去,笑道:“骂我——蠢女人是吧?毫无新意,早就习惯了。”
“好重!放开我!”
“阿虎,帮帮忙。”我柔声恳求:“我没力气,你带我去找他们。”
少年哼哼两声,还是撑住我,扶着我走出房门。
一步跨出去,走进垂直的光柱里。
我一怔,抬起头。
原来这屋子根本不像长尾坡那间是用土坯筑成,而是在一个狭窄的山谷夹角就势搭了个屋顶,唯一能够通行的那方用来开房门。
真是很挤迫的山谷,两边的山崖在高处几乎合拢,将一线天光压得扁扁的投下来。在我习惯的世界,这样的地方通常有一个俗气的通用名称——“一线天”。
我伸出手,看着掌心中的光。
惨白色,是月光吗?
上一次看到月亮,Ray用枪指着Cynosure,乌芙丝哭了,后来……
最近突然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所以想抱住你,不让你走。
这么说话倒像是情话了,骗子,你该不会爱上我了?
你要我爱你吗?
只要你说,我就爱你。
……
“阿虎,他们在哪儿?”
“女妖精大概出谷去找东西吃了,我听见她一边跑一边叫‘饿死了饿死了’。”
我心下微感歉意,乌芙丝一定是因为照顾我,才耽误了进食。不过话说回来,我每次肚子饿她都抓住机会嘲笑我,也该她自己尝尝滋味,这才叫现世报!哼!
“那个金发的大个子嘛,应该还在上边帮卓叔叔治伤。”
我顺着他的指向抬头看去,左边山崖在十米左右的高度有一个小小凹处,黑黢黢的也看不清。
“你不会要我爬上去吧?”
“当然你自己爬,难道要我背你?凭什么!?”
我想了想:“你背我上去,我就教你找到狐王的办法。”
少年扶住我的手骤然用力:“此话当真?”
“好痛!快放开!当真当真!”差点忘了他算是古人,说话怪怪的。
我伏在矮子背上,双脚几乎垂地,阿虎却行动自如。以孩子来说,他很强壮。
可是,强壮的肉体并不能造就同样强壮的心。
活了两百多年也脱不下这身孩子的皮囊,又失去相依为命的亲人,他的悲剧比我更彻底吧?
其实,我并没有失去什么。
梁今也没有骗过我,他一直强调自己是骗子。
那么,是我自己骗了自己?
这些都不重要了。
阿虎轻松的翻上平台,拍拍手,道:“他在洞里。”
我从他背上落地,看了一眼一人高的洞口,思量片刻,坐了下来。
阿虎在背后叫:“喂!我说话算话把你弄上来了,你快告诉我狐王在哪里?”
“和梁今也在一起吧。”
“啊!?你!你耍我!”阿虎哇哇大叫。
我坐在冰凉的平台边缘,双腿在空中晃着,发现旁边有一株小小的草,用指尖轻轻拨弄。
“我说——蠢——蠢女人——”
“阿虎,这个方向是南方吧?”
“南方是我们前进的方向,只要坚持走下去,所有的谜题都会有答案,所有仇恨爱恋都会有结局。”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走下去。”
狐王4
Cynosure从洞中走出,阿虎急忙问:“大个子,卓叔叔怎么样?”
我没有回头,手指捻住一根小草搓弄。
“死不了。”他道:“让他在阴冷潮湿的地方睡一觉,把狐火的热毒逼出来。你进去照顾他。”
阿虎答应一声,却没有动,迟疑的看一眼我。
“你去吧,自然有人送我下去。”
目送他匆匆钻入洞中,我微偏头,看着伫立崖边的男子。
坏脾气,总是横眉竖眼,视凡人为脚底泥……但他,说要保护我。
他保护了我多久?
从那次跳楼,或者更久以前,还是五百年前开始?
“听说我睡了三天。难怪我做了很多梦,在梦里明白了很多事。”
他低下头,月光照不见我们的脸,我看不清他金色的发,蓝色的眼,但那份凝视,竟已深入骨髓。
真的……有五百年?
“比如,我以前怪你什么事都瞒着我,害我在这个陌生危险的世界里莫名其妙被追杀,无辜面对血腥。”
“现在我懂了,你是怕我知道得越多,肩负的东西就越多。命师只懂得谈命运,天知道我不过是个从凡世逃出来的年轻女子,我或许可以适应并爱上这种刺激的生活,但却从没想过承担什么!”
他无声地盘膝坐在我身侧,侧首看我。
“……还有呢?”
“还有……你嘴巴很坏,故意疏远我,幻师曾说我有一段被封锁的记忆,你似乎很怕我想起来。”
他微不可觉的颤栗了下,直直望着前方,沉声道:“对,那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我宁愿你这辈子都不要记起。”
“……晚了。”
他蓦的转头盯住我。
“我说‘晚了’,我不知道那是哪一世的记忆,看来它们在我脑中扎的根,比风筝树还要深。”
“你……”
真难得看到他吃惊的样子,这样不太像高高在上的神仙,倒像那个很久很久以前,樱花树下,少年。
Cynosure,前世,小雪一定非常非常爱你,所以这一世的我虽然遗忘了你们之间的种种,却因为一个相似的画面,因那樱花树下黑衣少年透明的视线……而爱上颜琛。
我微笑,伸出手,轻轻抚上他面颊。
“别动。太黑了,我用眼睛看不清。”
他当真没动,僵直的坐在那儿,定定的瞧着我。
我的眼睛常常欺骗我,所以我习惯用手来看男人。指腹触到的骨骼坚硬,连皮肤也颇为强韧,与梁今也的细皮嫩肉全然不同。
“原来神仙的脸皮这么厚啊。”
他抓住我的手,像是舍不得放开,许久,松脱。
我看着那只手在虚空中舞了下,无力的,落下。
他站起身,不再看我,道:“我送你回去休息,明天还要赶路,我不想被拖后腿。”
我笑了笑,没有动。
“给我答案。”
他皱起眉。
“别怕,不是你的,我要‘生之晶’的答案。我是成年人,自己的担子本就该自己背,既然神选择了我,我总该知道为什么。”
我徐徐立起,往崖边走了一步,转身面对他,脚跟停在崖边。
“你当然可以继续沉默,大不了我跳下去。凡人在遗弃之地无法自然死亡,却可以死于自杀。瞧,神对我们还不错——”
“闭嘴!”
“不要凶我。”我轻叹:“你就只会凶我……”
脚跟踩空,我一瞬间有飘浮的错觉,然后,直坠下去!
这是第几次呢?
从高处落下,有轻微的耳鸣,我想着,始终仰着脸向上看。
他依然站在崖边,既没有慌乱也看不出救美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