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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局中局-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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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又开了两三分钟,终于停了下来。一个秘书模样的男子早迎候在外面,他冲我做了个跟随的手势,一句话都没有说。我乖乖跟随着他走进一栋高大的浅灰色苏式建筑,里面的走廊宽阔而阴森,头顶是绿罩灯,脚下的地毯很厚,厚到扔一个摔炮上去都不会发出声音。

  很快我们来到一间会议室前。秘书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让我进去。

  我进屋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两枚黄澄澄的金印。

  这两枚金印有巴掌大小,颜色斑驳,印纽是一头飞熊,很有些意思。奇怪的是,它们两个的造型一模一样,至少我扫这一眼过去,没看出任何分别来,就像是放在镜子前一样。它们被小心地盛在一个玻璃罩内,底上还铺着一层深红锦毯。玻璃罩周围站着大约十几号人,大多数都是头发花白的老者,他们聚拢在金印周围,不时窃窃私语。

  我正愣神,一位身穿中山装的老人从沙发上站起身,迎面走过来,一名军人在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

  “你就是许愿吧?”老人的语气很亲切。

  “是。”

  老人笑眯眯地打量了我一番:“很年轻嘛!今年多大?”我恭敬回答:“刚满三十。”领导道:“比我正好小三轮,你就叫我刘局好了。”他看到我有些拘束,拍拍我的肩膀:“别紧张,今天叫你过来,不为别的,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这么大的领导,能找我这升斗小民帮什么忙?

  他没等我再开口,直接把我拽到桌子旁,指着桌上的两枚金印:“能看出来这是什么吗?”

  原来摆出这么大的排场,只是为了让我鉴定古董。我略微放心了些,这是我熟悉的领域。我家传下来一本书,专讲金石玉器,叫《素鼎录》,里面所载的学问够我吃一辈子了,是我们四悔斋的立店之本。

  我看了一阵,心里有数,可看到周围一圈老专家,就有点犹豫。鉴宝这事儿吧,有时候鉴的不是宝,是人,周围几位权威人士都没发话呢,你一个愣头青跳出来说真断假,这叫僭越。

  刘局看出我的犹豫,大手一摆:“没事儿,你大胆地说。”

  “这金印,我看是汉货,不知道说的对不对。”我斟字酌句。

  “我告诉你。这两枚印是一真一假,其中一枚是真品,还有一枚是最近出现在市面上的赝品,但是两者做得太像,很难鉴别得出来。我们怀疑有一个造假集团在市面上活跃,你如果能鉴定出两者真伪,将对国家有很大帮助。”

  刘局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拿出一副胶皮手套让我戴上,然后塞给我一把崭新的放大镜。

  周围的人听到我们的对话,都纷纷把注意力转移到这里来。当他们看到刘局居然让我把金印拿起来看,都露出惊讶和不解的表情。一个戴着玳瑁眼镜的老者说:“我说刘局,这可是文物呀,您叫个毛头小伙子来,岂不是把国家大事当儿戏?”

  刘局却稳坐钓鱼台,摆摆手道:“有志不在年高。要善于听取各方面的意见,才能集思广益嘛,对于目前的现场鉴定,也会有所帮助。”

  抛开这些繁杂的念头,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这两方金印捧起来,先用眼,再用放大镜细细观察。

  造假与掌眼(词语本义为留心观察与出主意,在古董圈中则意为鉴定古董的真伪),这是藏古界永恒的主题。我在琉璃厂混了这么久,深深感觉到,鉴宝就像是攻克一个堡垒,攻城的人拼命要寻找破绽,守城的人拼命要掩盖破绽,两边斗智斗勇,都需要绝大的耐心、眼光和机缘,才能有所成就。

  这两枚金印,就是哪位不知名的伪造者筑起的大城。多少老将折戟于此,现在轮到我这火头军来做先锋了。

  这飞熊纽做得十分精致,熊身拱起成桥状,四肢各攀出印方一角,两肋各伸展出一片羽翼,紧贴于身,既能体现出翱翔之态,又不会影响印章的使用与携带。我把金印翻转过来,这方印上刻着“飞旭之印”四字,“飞旭”为朱文,“之印”二字为白文(篆刻中,印字凸起的阳刻叫朱文,反之的阴刻则为白文,缪篆为汉魏时期制印常用的篆书字体,以形体匀整、屈曲缠绕具绸缪之意而得名),字体为缪篆,写得古朴严谨,勾画非常端正。

  “规制、纹饰、凿痕、材质,甚至上面沾着的泥土颗粒,我们都检验过了,毫无破绽。”一位老专家没好气地提醒道,他不相信我还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刘局举起两只手指,军人干脆利落地递过一支特供的熊猫烟卷,给他点上。很快烟雾笼罩了他的脸,变得暧昧不清:“许愿,你能鉴定出来么?”

  我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能。”

  面对周围人惊异的目光,我提了一个要求:“能不能给我两根线?不用太长,三十厘米就行,一定要等长。”

  刘局疑惑地问道:“这些行么?如果你想要什么精密仪器,我都可以调过来。”

  “不,不,棉线就够了。”

  刘局虽然不太明白,还是回头吩咐了一句,很快军人就取来了两根黑色棉线,应该是从哪里的毯子上扯下来的。

  我把两条棉线分别栓在两枚金印的飞熊纽鼻上,然后将他们高高端起,用指头揪住另外一侧的线头,突然松手。一位专家“哎呀”了一声,急步上前要去接。只见那两枚金印被棉线吊在半空,滴溜溜转了几圈,然后静止不动了。

  “你疯了吗?这可是一级文物!”专家出言呵斥。刘局也皱起了眉头。他们大概觉得我这一手好似杂耍一样,没什么意义。

  “大家现在能看清了么?”我揪着两根棉线,把两枚金印悬在半空,让他们仔细看。

  经过我的提示,他们看到,两枚吊在半空的金印倾斜角度有些不同。左手那枚向前倾歪,右手那枚却是正正当当。这种区别十分微小,不仔细看是很容易忽略的。

  “右手一号印是赝品,左手二号印是真品。”我做出了判断。

  屋子里一片寂静,没人相信我说的话。专家问我:“你的根据何在?”我耸耸肩:“刘局只是让我做一个判断,您是专家,应该知道对错。”

  专家们听了面色一怒,大概是觉得我太嚣张了。这是我故意为之,手艺和钱财一样,不能轻易露白。我把金印放回到原处,回过头来:“刘局,我可以走了么?”

  刘局站起身来,一挥手:“咱们隔壁屋子里谈,小范,你招呼一下几位专家。”那个带我进来的秘书悄无声息地拉开会议室的门,示意我们离开。

  我跟着刘局走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这里是间办公室,当中一张厚实的办公桌,两侧两个大书架足足占了两面墙,上头摆着各种党政书刊,还有一些小古董。我扫了一眼,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要么是大路货,要么是赝品。

  “看来您不常用这间办公室。”我主动开口说道。

  刘局冲我笑了笑:“你眼力不错,这里只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没怎么布置。”这时候我注意到,这次连他身后那个寸步不离的军人保镖都不见了,整个屋子里就我们俩人。

  我们两个人对视良久,我试图看穿刘局的意图,却发现他表现得滴水不漏,礼貌周到,但让人难以捉摸。刘局看我的眼神,却好似洞悉一切,让我感觉非常不舒服。

  终于,他开口说:“小许,我听方震说,刚才你猜出了这个地方在哪儿,你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我是凭着身体的摇摆来判断车子的行进方向和速度。车子从琉璃厂一路北行,差不多到了长安街以后开始朝西走,接下来跟北京地图一对照就行了,车子一停,我就知道是在西山附近。”我点了点太阳穴,表示全都记在我脑子里。

  “可是你怎么知道在八大处?”

  我微微一笑:“长安街上红绿灯很多,可这车子上了长安街以后,一直保持着匀速前进,从来没减速或者加速过,更没停过。它一定拥有我无法想象的特权,有这种特权的人,不是军队就是政府。而西山附近,只有八大处够得上接待这种级别的特权车。”

  刘局击掌赞道:“看来你很聪明,也很谨慎。”

  我回答道:“您也知道,我是小本儿买卖,不留点神,别说买卖了,连人都得折进去。”

  刘局看我谨小慎微的模样,笑了起来:“你一进门,先看人,再说话,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性子了。这样很好,搞古玩这一行的,不够聪明不行,没什么疑心病,也不行——对了,你刚才不愿意当众说出那一手‘悬丝诊脉、隔空断金’的来历,是不是有所顾虑?”

  一听刘局这话,我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刚才我拿丝线称量金印的手法,在那本《素鼎录》里叫做“悬丝诊脉,隔空断金”。可是这八个字,刘局是怎么知道的?要知道,《素鼎录》不是新华字典,每家书店里都有得卖——那是一本手写的笔记,就我们家里有一本。

  在这个神秘的政府大院里,一位背景不明的高官忽然说出了我家独传的秘密,我的心顿时不踏实起来。

  “小许你别紧张,我也只是知道那八个字而已。不过,你能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我权衡片刻,开口道:“其实说白了也没什么特别,我做判断的原理很简单,就是重心。”

  刘局似有所悟,我随即解释说:“汉代铸印使用的是灌铸法。这种工艺在浇铸曲面较多的复杂造型时,很容易混入空气,产生气泡,造成空心。越是复杂的造型,空心越多。这枚印章最精致的部分,是飞熊状的印纽,因此这一部分的金属内质会含有不少空泡。

  “那位伪造高手显然不知道这个细节,他在伪造的时候把飞熊纽这部分给做实了,没留气泡,导致的结果就是伪章的重心较之真章发生了变化,这是个初中物理常识级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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