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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 2005年第04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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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好了,雪大爹吩咐新郎手掇红蜡烛,脚踏梯子步步高升地点燃红灯笼时,才发现雪茄不见了。查问起来,只有新买的丫鬟晓得雪茄曾经去马镇长家看过阿彩。雪家人忍着不去打搅阿彩,找了两遍发现情况不对头,这才让雪大奶过去。雪大奶心里急得翻江倒海,阿彩反而镇静自若地说:“世上又多了一个负心郎,雪茄肯定逃婚走了。”疑虑难解之际,雪大爹想起雪茄交上来的那只封包。他从一大堆封包中找到它,打开一看,好好的人顿时变苕了。消息传开,雪大奶也不相信:阿彩屁股的样子,乳房的样子,甚至两腿之根最深处的粉红色产门她都看见了,满头的黄癞痢又如何会看走眼!望着满屋子贺喜的客人,还有在街上打野(注:打野,鄂东方言,看热闹及起哄的意思)的许多乡邻,雪大爹忍着内心的煎熬,一边骂雪茄,为何不死,若是死了,还可以让阿彩抱着枕头拜堂,一边同雪大奶商量,依照风俗火速找一个小女孩来代替雪茄拜堂。上街的富人家不肯让女儿做这种别人生孩子,自己捡胞衣的事。下街的穷人家倒是愿意,雪大奶却不愿意,最后才找到在镇上打更的段三国家的大女儿丝丝。
  那天晚上光是记在彩礼簿上有名有姓的客人就有一百挂零。雪大爹早先怀着好心情来操办这场婚事,此时此刻心情不好了,摆上桌子的酒菜并没有改变。几杯酒下去,就有不知情的人站起来说:“雪家是不是娶回一个癞痢婆,想看一眼都不让!”放在别的婚宴上,主人会将新娘叫出来给大家敬上一杯酒,那些口口声声说新娘是癞痢婆的人马上会说,难怪我们这些凡人见不着,原来新娘子长得像仙女。接下来一定是满堂喝彩声。雪大爹就怕客人们这样闹,类似的话题刚一起来,他便赶紧站起来作揖说,雪茄有急事去了武汉,希望大家理解阿彩,不到之处日后再弥补。客人们还没安抚好,那些聚在外面打野的人又一齐叫起来:“癞痢婆,做新娘,满头金子没法藏。别的新娘下面痒,癞痢新娘痒头上。癞痢越痒心越慌,低声细语叫新郎。新郎不晓得癞痢苦,反说客人一走就上床。”雪大爹心里难过,拿上零钱,出门去将那些人打发了。一批刚走又来了一批,客人当中先醉的那些也跟着乱叫。
  雪大爹正要继续散钱,身后就传来一声断喝:“你们不是要看癞痢新娘吗?就让你们看个够。”
  阿彩身着红色绣花缎面旗袍,威风凛凛地站在摆满酒桌的大厅上,她将盖头往下一扯,正在闹酒的人立即变得鸦雀无声。“不错,我是癞痢。你们不喜欢癞痢,我也不喜欢它。今日的事今日了。从明日起,不管是谁,也不管是当面还是背后,只要是朝我指指点点的,我就要拿上快刀上他家去,要么是他将我的头砍下来,要么是我将他的头砍下来。”阿彩说完话后随手拿上一只酒杯,挨个上每张桌前敬酒。除了杭大爹,只要阿彩一走近,所有的人全都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喝完酒,阿彩将盖头重新盖好,再问大家。
  “我有癞痢吗?”
  “阿彩这么漂亮不会长那种东西!”
  四周的人正在七零八落地回答,本来就不愿意喝这喜酒,但又来了的杭大爹猛地掀翻面前桌子。“我也把话说在前面,白癞痢犟,黄癞痢狠,白癞痢和黄癞痢长在一起也犟不过我们杭家!”杭大爹带着家里的人扬长而去时,还愤愤不平地说:“在天门口,谁也莫想同杭家人斗狠。”被杭大爹带在身边的杭九枫不想走,为此,杭大爹飞起一脚将其踢出老远。
  由于没有人来听房,夜里的雪家很安静。雪大爹将几本医书和药书对照着看了又看,然后同雪大奶说好,不管阿彩愿不愿意,一定要送她去英山县城里看郎中。三朝过了,又过了满月。阿彩往英山县城走了两趟,吃完二十几服药,第三次去英山县城时,白须飘逸的张老先生托病不肯出面,接待他们的是其儿子小张先生。子承父业的张郎中叹气说,但凡癞痢都会长根,其根长在皮上,不仅可治,还能有重新长出黑发来。再进一步,癞痢根就会往肉里长,那样癞痢就会将皮全吃了,虽然还可以治,治好了也是一头斑秃。像阿彩这样的癞痢,不仅吃光了皮,肉也吃光了,每一条根都像蛇信子那样直往骨髓里钻,这洗髓生精之法,只有神仙才会,肉体凡胎的郎中无能为力。就在雪大爹表现出难以言表的痛苦时,阿彩也说了实话,广西那边的郎中早有断言,否则,以她家的钱财,为何会让独生女儿顶着一头羞辱从小到大。
  
  二
  
  差不多两个月时,雪茄的亲笔信回来了。
  雪茄没有再读书,而是经过武汉三镇最有学问的梅老先生介绍,在湖北省教育厅汉口分部找到一份工作。去武汉的路雪大爹走过许多趟,他很清楚从天门口到英山县城得一天,到相邻的浠水县城得走半天水路和一天旱路,第四天傍晚才能到达有小火轮开往武汉的兰溪码头。上水船跑不快,到武汉还得一天一夜。如果顺利,来回一趟,仅在路上就要十天十夜。
  雪茄的信一到,阿彩就放出话,要去武汉与丈夫圆房。
  又过了两天,阿彩早上过来请安,当面提起去武汉的事。
  雪大奶阴着脸厉声说了句:“也只有你敢这样想!”
  自此以后雪大爹便不断地预言,阿彩心里憋着许多东西,迟早会闹出什么大事来。雪大奶对阿彩很不屑,莫看雪家人丁不多,阿彩若敢做出格的事,一人一口痰照样能淹死她。一家人不爽不快地过到天黑,雪大爹饭也不想吃,早早地睡下了。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时,雪大奶正在床前解衣服上的扣子。雪大爹盯着看了一阵,雪大奶不好意思起来,她将布袋一样的一对乳房藏到灯影里:“别人一老,什么都变钝了,就你不同,眼神快得像刀子。”雪大爹忽然翻身起床,不着边际地说,白天用过的毛笔忘了用清水泡上。
  雪大爹披上衣服,掇着煤油灯,刚走到书房门口,冷不防窜出一个人来与自己撞了个满怀。不等喝问,那人已跪在面前。雪大爹抬起脚,将那人的下巴钩起来,才发现是阿彩房里的丫鬟。再看她手里拿的东西,竟是那包藏了多时,专门留着治肚子痛的鸦片。雪大爹一脚踢过去,阿彩屋里的丫鬟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重新跪在面前哭泣:阿彩从广西带来的鸦片抽完了,逼着她过来偷。雪大爹想着雪茄逃婚的那晚,自己曾经从书房里拿了些鸦片给阿彩化水喝,终于咬着牙将一句憋了很久的话骂出来。
  “癞痢婆,没想到你是五毒俱全!”
  雪大爹气急败坏地回到屋里,冲着雪大奶嚷嚷,要派人去武汉,让雪茄早些回来,就算人不能回,也要写封休书,与阿彩断绝关系。雪大奶顾不上心头的恨,抢上来挥起柔软的拳头在雪大爹胸前胸后捶打一番,等他气顺了才说:“若不是怕脏了自己的手,我非要将阿彩头上的癞痢一颗颗地抠下来。”媳妇的事自然总是由婆婆来管,雪大奶要做到仁至义尽,她让雪大爹将那包险些被偷走的鸦片尽数交给阿彩屋里的丫鬟,并要她转告阿彩:“这是她在雪家抽的最后一包鸦片,到那时,希望她能顾及雪家的脸面,还有自己这辈子的幸福。”雪大奶不让雪大爹过问这事,一切都由她来安排。
  雪大爹越想越难受,将自己关在屋里对着一箱箱的书籍,一堆堆的字画,拼命地吼叫:“丢人啦,雪家的脸面从此往哪里搁呀?”倒回去几十年,天门口街上尽是抽鸦片烟的人,特别是上街的富人,家家户户都有几杆鸦片枪。也是被雪家人将其当镇长的梦想捅破了,杭家人为显示自己的执政能力,在县里夸下海口,半年之后,要将天门口一带的鸦片扫得精光。杭家人说到最到,半年之后,从上街到下街,再无半个吸食鸦片之人。那一次,杭家人还是没能当上镇长,原因是他们的做法太残酷了。哪怕是那些由其帮忙戒掉鸦片的人,一边感谢杭家人,一边又反对由杭家人出任镇长。自那以后,多年来,天门口再无一个鸦片鬼。没想到如今独独冒出一个阿彩,还是自己家的儿媳妇,且不说一旦烟瘾上来了,什么最丢脸,就做什么。光是街上那些人挖古时的口水,就能将雪家多少代的名声一冲三千里,由西河到白莲河,再到长江,彻底销毁在太平洋里。
  
  那天傍晚,阿彩将最后一坨鸦片点上火,雪大奶出其不意地闯了进去。正在床上对着烟灯吹烟泡的阿彩没有心思理睬。雪大奶做事也不太绝,等阿彩享受完了,才说往后的事由她来决定。抽过鸦片的阿彩显得容光焕发,从床上爬起来时,还以为雪大奶会拿走烟枪、烟灯和烟盒。雪大奶做了一个手势,站在身旁的丫鬟胆怯地绕到阿彩面前,将最方便到手的烟枪拿起来小心翼翼地递给雪大奶。雪大奶的目光格外慈祥,她将烟枪从头到尾看一遍,又从尾到头看一遍。
  雪大奶说:“是银的,还雕着一对交颈鸳鸯。自己买的?”
  阿彩一眨不眨地说:“家里给的,他们怕我日后受穷,说是万一过不下去了,将它送进当铺,过半年日子没问题。”
  “真到那时候,恐怕你还会用它去换鸦片的。”雪大奶笑一笑,不等阿彩回答又说:“你真想去武汉?”
  阿彩抢着说:“昨晚我还做梦,生了个大胖儿子。”
  雪大奶不笑了:“你趁早将鸦片戒了!”
  雪大奶语气之坚决让阿彩不由自主地哆嗦着。她将床上那些亲过自己的嘴,碰过自己的乳头,甚至还硌过自己屁股的物什,一件件地抓在手里,低眉落眼地交给雪大奶。雪大奶扭头一叫,等在门外的雪大爹撩开门帘伸进一只手,将那些纯银做的烟具一一拿到手里,连花园都不用去,就在阿彩的房门外,三下五除二地,挥起烟枪砸烟盒,挥起烟盒砸烟灯,转眼间,那些有花有朵的银器就成了一堆稀巴烂。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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