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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 2005年第04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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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厅广众面前,并被那惟独的一盏灯照着。阿彩的头被芒硝水浇过了,泡过了。杭九枫又让她找来一只小板凳,隔着脸盆坐在自己身前。杭九枫将巴掌浸得水淋淋的,细细密密、轻轻重重地拍打着所有长着癞痢的地方。刚开始拍打,那些癞痢全是硬的,慢慢地就变软了。隔上一阵,杭九枫就会叫阿彩摸摸自己的头顶。杭九枫一边拍打一边说,硝狗皮时也是这样,第一关工夫最重要,一旦成了半生不熟的夹生饭就难办了,硬吃下去就算不拉肚子也会臭屁连天。像阿彩的乳房一样硬赳赳的不行,一定要将所有癞痢弄得像喂过奶的女人乳房那样软。说归说,杭九枫的手一直没离开阿彩的头顶。拍拍打打这一关完了,杭九枫将一块早就准备好的手巾放到芒硝水里浸湿,包在阿彩的头上,并吩咐,未来三天里,只要手巾变得半干不湿的,就要将它重新泡一泡,再放回头上。说话时,杭九枫的手开始在阿彩脸上轻轻地抚来抚去。阿彩将睫毛垂得低低的,不去看杭九枫的眼睛。杭九枫的手有些发抖,拂在阿彩的脸上,痒在阿彩的心里。抚到动情时,杭九枫小声地叫了起来。
  阿彩有些怕,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你该走了!”
  杭九枫说:“我还没有摸你的脖子哩!”
  阿彩只好让他摸了自己的脖子。杭九枫的手顺着高高的旗袍领子插进去很深,眼看就要摸到了乳根了,忽然将手抽回来,并且着意强调,自己说话算数。杭九枫要阿彩记住,下一次,她还是不用解开半根纱,只要让他摸摸腰就行。
  阿彩说:“莫做梦,今日是我心软,我不会上钩了。”
  阿彩这样说话让杭九枫笑得很开心。
  
  五
  
  第二次,杭九枫来时,雪家刚刚吃过团圆饭。
  雪家没有赶大早吃团圆饭,这与大家心里盼着雪茄回来团聚无关。依照向来的风俗,团圆饭是必须赶早的,越是吃得早,来年发财的机会就越多。自从成了天门口的富人,雪家就将吃团圆饭的时间改在傍晚。雪家人对外说,这样做了就等于多给别人一些财路。傍晚的风很大,镇内镇外不断有零星的鞭炮炸响。吃完团圆饭,有家有室的佣人和雇工,全都赶着回去了。留下来的人里,杨桃和当厨娘的王娘娘是无家可归,阿彩房里的丫鬟则是有卖身契规定,逢年过节也不能回家。雪家人照例一起去听陈瞎子的说书。前厅的天井边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白雪。因为席间雪大奶说了不少想念雪茄的话,阿彩更不想再见杭九枫了。她在前厅西边的紫阳阁里同丫鬟下了一盘棋,一向优势很大的她竟然输得很惨。一旁观战的王娘娘捂着嘴笑,阿彩也不生气,站起来让她俩对着下。一盘棋没看完,阿彩就转了身,灯笼也没拿,一个人出西边月门,穿过前厅,再进东边月门,沿着回廊摸黑走到位于前厅东边的白雀园深处,试探着将后门打开一道缝。
  北风还在外面盘旋,一只粗壮的脚便抢先插了进来。
  阿彩着急地说:“你不能再进我的屋,会出事的。”
  “你以为想出事就能出事!”杭九枫像撕开她的上衣一样将门分向两边。
  阿彩没有力气重新合上后门,眼看着杭九枫一身雪花地闯进来,只好说:“今日是年三十,你不许沾我的边。”
  杭九枫将身上的雪花生气地甩在阿彩脸上,嘴里还恶狠狠地骂:“臭癞痢婆,再不听我的,癞痢就会长上你的乳房。”
  杭九枫不由分说的样子,让阿彩无法对抗下去。
  
  挨过骂的阿彩顿时乖了不少。有上一次的经验,不管杭九枫是洗是揉,还是又拍又打,她都觉得舒服,身上的皮肉骨头变成弹过的棉花,没有管束的胃气一股一股地嗝了出来。杭九枫闻到气味后忍不住问雪家的年饭都有哪些好吃的。阿彩扳着手指一口气数出三十样,还有六样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杭九枫有些小看。“这是读书人的虚荣心在作怪。我家的日子一向过得不错,也只做十二道菜。吃和穿不一样,吃的东西必须实在,像穿衣服那样,将饭菜弄成花花朵朵有什么用,吃到肚子里还能拉出春兰秋菊吗?说句不好听的话,雪家这样做,总一天会发现,这是自取其辱。已经有人在说,天门口的事真不公平,雪家人一年到头穿着阔气,身上没有一个泥巴星,好东西都吃尽了,就连娶女人过卵子瘾也要最好的,这样下去非要闹革命不可。”
  杭九枫说得忘形了,手上使出来的力气失去了轻重感,一巴掌拍下去,阿彩冒气泡一样叫起来,一汪鲜血沿着癞痢缝一小股一小股地乱流。杭九枫骂了几声该死。阿彩嘴里也说杭九枫该死,心里却没当回事。癞痢上了头,出血的时候比女人来月经还常见。特别是夏天,一出汗便痒得钻心,只要忍不住用手抓了,少说也有三五处血印。出血了反而好,不出血就止不住痒。因为这件小事,杭九枫的心手配合更加艺术,其中滋味又让阿彩感到有许多不同。做完这些同硝狗皮差不多的事,杭九枫终于将手放到阿彩的腰上。明知杭九枫的手会落在何处,阿彩还是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杭九枫喜欢听这样的尖叫,他一声不吭地将双手从阿彩腰眼一带挪到肚脐附近。揉上三五圈,就用手指碰碰小腹下方的耻骨。杭九枫的手很糙,每次从旗袍的缎面上划过,都会发出咝咝声。
  一切都如前次,从开始到结束,杭九枫一点也没有拖泥带水。
  正月初三夜里,杭九枫摸了阿彩的屁股。
  这之后,杭九枫又来了第三次和第四次。
  第五次,杭九枫一来就说:“今日事多,得在你屋里过夜。”
  杭九枫在芒硝水里加了硫磺。还让阿彩找来火柴,将硫磺点燃了,烧出些鬼火般飘飘忽忽的绿色火焰给她看。捣弄完硫磺,杭九枫伸出两个手指在阿彩头上按一按、掐一掐。
  “狗皮硝得好,规矩不能少,一定要在芒硝水里泡得像棉花一样柔软,硝出来的狗皮才是上品。狗皮不能泡得像烂鼻子里流出来的鼻涕,那样就过了,会落毛的。也不能泡得像穷人家吃不上饭,只能将粥煮得硬赳赳的,那是火候没到,硬要硝了做穿的,就会将好人撑得像是偷蓑衣的贼。诊治癞痢与硝狗皮当然不一样,不然,你这头还得用芒硝水泡上一个月。”
  杭九枫从布包里拎出一把尖刀,一支钝锉和一块可以在西河里随意找到的糙石头。他将这些东西一一亮给阿彩看。不管狗皮是如何剥下来的,上面总会粘着狗肉和狗油,按说狗早已死了,狗肉也穿肠而过化作大粪肥了地里的庄稼,用不着尖刀了,就因为粘在狗皮上的那些东西都是肉筋子,没有尖刀对付不了它们。大部份肉筋子都能被尖刀剔掉,那些只比狗皮高出丁点的残余部分就得用锉刀来对付。用尖刀时力气要巧,用锉刀时力气要稳,这两样功夫必须到家。接下来就得用糙石头慢慢磨去那些没用的厚皮。这是细水长流的活,出得起钱的,可以磨得如纱似锦,出不起钱的,就只能实打实地将狗皮当成狗皮了。杭九枫说,阿彩头上的癞痢正如狗皮上难以去掉的肉筋子,必须一点不剩地剔除。那些利刃一碰就会打滑的残渣余孽也要随之锉掉。至于最后的打磨更是不可避免,如果不将那层长癞痢的皮磨掉,露出长头发的皮,不仅长不出头发,就连磨掉的癞痢也会重新长出来。
  阿彩瞅着那三样东西,吓得脸都白了。
  “我只是给你看看我的手艺。我都想到了,你身上没有长狗皮,得用别的方法。”
  杭九枫重新从布包里拿出两样东西:一片一指宽的篾青,一只往年的丝瓜瓤。阿彩用手指试了试,篾青两侧的锋利比刀刃差不了多少。将老丝瓜风干去皮、磕掉黑籽或者白籽做成的丝瓜瓤她也试过。丝瓜瓤一向是用来洗碗刷锅的好东西,特别是那些请不起厨娘的穷人家,一忙起来,当餐的碗顾不上及时洗,等到有空了,那些风干的米汤饭颗粘在碗上,硬得像是同陶土一起放在窑里烧出来的。到了这种地步,丝瓜瓤就成了最好的东西。杭九枫要用篾青代替尖刀,用丝瓜瓤代替锉刀。当问起糙石头怎么办,杭九枫说他也曾为这事想破了头,最后才决定用自己的巴掌:以摸当磨。杭九枫将早先准备的热水倒掉,亲自去花园的水井里打回一盆带着冰碴的凉水,将芒硝和硫磺化了。坐下来将大腿一横,让轻车熟路的阿彩趴在上面。杭九枫挥着篾青从阿彩头上挑起第一块黄色痂壳时,阿彩的心软得都快化成了水,涌来涌去地只想往杭九枫的心里流。篾青果然温和,不似尖刀,刀刀都会割得人皮开肉绽,疼痛无比,只能跪在十八代祖宗面前叫饶。篾青割了几下,才有疼痛从心底冒出来。阿彩刚刚张嘴咧了咧,杭九枫便及时放下篾青,将那泡着芒硝和硫磺的水,浇在阿彩的头上。带冰碴的水流经头顶,如同顺河而下的桃花汛,刚刚堆积起来的刺痛是那河流中间经过一个冬天才形成的沙滩,桃花汛一来,沙滩们便顺理成章地不知去向。这种因刺痛的出现和刺痛的消失所产生的快感,不停地给阿彩以得而复失和失而复得的双重刺激。自从戒了鸦片,阿彩还没有享受到如此的快活。她由衷地一次次叫着杭九枫的名字。
  “在广西时,家里请了不少高人,那些家伙远不如你,莫说快活,没被整死是因为我命大。”
  “等到你不是黄花女,我不是童子男了,才能算命大!”
  杭九枫嘴里的粗鲁一点也不影响手上的精细,后脑上的活儿做完了,阿彩翻过身来同杭九枫脸对着脸,让他在额头一带找活干。
  这时候听说书的人回来了,雪大爹带着伙计来白雀园查火种。
  “那来的枪药气味?”雪大爹说的是硫磺。
  “是少奶奶用那过年时没炸响的鞭炮点哧火玩。”丫鬟说的话都是阿彩事先教的。
  “少奶奶睡了吗,为什么灯还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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