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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呻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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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她被触动了,深深地触动了,拼命地迎上前去接受这迟来的触动。终于,一股热流从生命的远方呼啸而来,荡涤了身心深处那久积的郁结,而后喷薄而出——  
“我的亲亲,亲亲,我那不死的亲亲哎!”  
女人的叫声,摇动了天上的紫云;窗外的雨,下得更欢了。哗,哗哗……  
第三天晚上,天还是下雨。停当了一切家务之后,谢亭云上了那片土炕,自己把自己脱得光光的,眼睛亮亮的,愈来愈像那迷死人的狐狸精了。  
她居然主动把翁息元的衣裤给褪了,“息元,我还要哇!”  
翁息元怔住了。  
“就兴男人要,不许女人要么?”女人说。  
“你……你咋这么风骚呢?”男人说。  
“咱也是有过男人的女人那。”女人说。  
“你说的是那老地主么?”  
“老地主咋地,他也是个好男人那。”  
“老地主对你好么?”  
“也像男人一样对我好哩!”  
“个狗日的,也挺会哄女人的心哩!”  
“好男人都懂女人的心哩。”  
“懂女人的心咋着?”  
“懂女人的心,女人就发贱哩!”  
“发贱咋着?”  
“一发贱就要哇,没脸没皮地要啊。”  
……  
翁息元和谢亭云心里清楚:谢亭云是个懂男人的女人,翁息元又是个懂女人的男人;在这幽闭的山村,他们偶然相遇,是命运的最大恩赐;因为对方的出现,男人才成为男人,女人才成为女人,不仅是从性别的层面上,更是从生命层面上,他们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第七章
一  

正当翁息元与谢亭云的爱情如火如荼地生长起来的时候,后岭的粮食却出现了问题:后岭亏粮了。  
在干旱岁月,即便无收,人们仍遵循古训:下不下雨是老天的事,耕不耕种是自己的事,勤勉地搞着生产。虽然无收,但播下了期望;人们嚼着野菜,也未失了等待的耐心;人活得艰难,但柔韧。一旦雨水丰沛了,庄稼便茁健地长起来,粮食便也丰盈地钻进农人的谷仓,农人的心便也平衡无怨。  
现在的岁月,人心涣散了,人身懒惰了;即便雨水丰沛,种子下得稀松;庄稼长得努力,锄头却搁得生锈……稀疏的庄稼,繁茂的杂草;夏见几片绿,秋见几粒米——你糊弄了土地,土地糊弄了你;粮食没几颗,怨我还怨你?!人们愕然着,老天诘问着;不管运动搞得多么轰轰烈烈,这便是痛苦的事实。  
翁送元给社员每户发了一个供粮册子,每月按册子供粮。有限的一点定量,被全家几张贪馋的嘴(马老奸,人懒馋,确实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吞食着,未出几日,粮袋瘪瘪;但未到供粮日期,便只有向队里借粮。一户借,两户借,还可以支应;大家都借,便把翁送元借惶恐了。  
“队里的粮食也不多哩,计划着,横竖得供应大家过年那。”翁送元说。  
“那眼下咋着?”人问。  
“这年景雨水好,地萝卜不是也收了不少么?搭配着吃嘛,不会饿死你。”  
“前几年旱,老天搓磨咱,那是没办法;年景好,还吃地萝卜,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瞧瞧您那德性,想吃人参咋着?!”翁送元火了。  
借粮的人不吱声了。眼下正运动着,他不找那个晦气;嘴里嗫嚅着,悻悻地走了。  
人们从角落里把那闲置的大缸又扌周出来,喳喳地刷上边的尘土,腌大缸的地萝卜。怎么办呢?领导上又不给想办法,横竖都得过,心里堵得慌也得腌。最先腌出菜来的人,端着碗子尝尝鲜;但菜嚼到嘴里,又吐出来了:  
“娘的,啥味又苦又骚!”便把婆娘从屋里叫出来,“你娘的是不是用摸了骚的手摸了咱的菜了?”  
“咋了?”婆娘一脸的困惑。  
“你娘的尝尝,”便一筷子把菜塞到女人的嘴里。塞得太多又太深,女人翻着白眼,喘着喉嗓尝他塞进来的菜,“是呀,怎么不是味哩?”  
“重腌!”  
女人便重腌。  
腌好了再尝,男人又跳了起来:“你娘的是不是又用摸了骚的手摸菜了?”  
“没呀,咱洗了好几遍手呢。”女人惊慌地说。  
“没有才怪哩,你尝尝。”未等男人将菜塞过来,女人麻利地自己尝了一口,“咋地了,怎还不是味?”  
就又重腌。  
腌好了又尝,男人不说话了,啪地就把巴掌抽到婆娘的脸上,“越活越娘的不如人了,连个地萝卜都不会腌了,休了你算了!”男人吼着。  
女人便抽嗒抽嗒地哭起来。  
翁七妹过来了,“快别怨嫂子了,今年的每家都一样,全腌臭了。”  
“那为啥?”  
“菜不成。”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旱地的地萝卜,水份少,纤维多,质地僵绷,放到罐里经腌,且越腌越嫩,山里人叫作“回油”。这“回油”非常形象,那干涩的萝卜肉,被盐水浸泡,纤维软化,生出一种柔性的汁液,嚼到嘴里反倒油光水滑,味道鲜美。雨水多的土地上生出的地萝卜,水份多纤维少,质地脆嫩,放到缸里不经腌,且越腌越“水”。这个“水”字也很形象,水份多的地萝卜腌得久了,不是回甘,而是出汤;这汤水溢出了腌菜的限度,氧气含量骤减,菜已不是腌,而是“泡”,菜就腌“湫”了,那菜的味道,且苦且涩且腥骚。如是,那婆娘所受的打骂,便是一桩极大的冤屈。  
女人越哭越心伤,说不活着了,也甭等你体咱了。男人嘻嘻地笑着,用劲儿捏捏女人的臀子,别死呀,你死了,咱不更凄惶了么?女人不哭了,个不正经的,去吃你的骚地萝卜巴,吃了好挺尸,女人说。男人涎笑着说。去(尸求)的吧,没功夫跟你闲扯蛋,猪都叫了,咱还给猪喂食去呢,噜噜……女人扭扭地走了。  
翁七妹笑了。  
这种苦涩的幽默,再朝前一步,便是灾难了。  
这种灾难竟不声不响地降到一个最边缘的人物身上,便是翁上元进入古稀之年的老爹——翁太元。  

二  

亏粮的问题也使翁送元心烦意乱。他对搞运动有兴趣,可并不愿意让人饿肚子啊。况且这些饿肚子的人是他的乡亲。他回后岭,也是想施展一番报负的,他把运动当了施展报负的突破口。依着他的本性与能力,后岭的运动不会搞到这个程度;他是想借运动,表现一下自己与翁上元们的不同。刚回来的时候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运动搞起来了,才渐渐清楚起来。因为论人缘和搞生产,他的确比不得翁上元。翁上元是个地道的山村干部,吃过苦,受过磨难,对村里的生活了如指掌;况且他又比较仁义,从不长害人之心,乡亲们自然要对他另眼相看。在运动中,他不甚积极,这固然叫人不满意,但他要比翁息元稳重,处处维护他翁送元的领导,没有拆他的台。翁送元对翁上元有几分敬重。但翁上元在群众中的威信毕竟对他是一种威胁,他必须借助运动,维护自己的所谓权威。但运动这样的搞法,也使他心有余悸;尤其是出了翁息元的事以后。他想把运动搞得平稳些、持久些:平稳,是不要伤了大筋骨;持久,是让自己的位子总是保持份量。但红卫兵的介入,打乱了他的盘算;使他自己从掌握运动变成跟着运动走。后岭运动的火爆,从某种意义上归功于凌文静。这个女人比他有更大的激情,那激情的发泄,有一种邪恶的味道。她在后岭没有根脉,便无所顾忌,任她乖戾的性情任性发挥。他有点怕她,甚至说有点厌恶她,但又离不开她,他觉得自己的什么东西也被压抑着。从凌文静到后岭那天起,翁家的男女就没有喜欢过她,面子上客客气气,心里却异常疏离。这也等于拔了他半个根,使他也不能和这块生养过他的土地紧密亲和;他有一种异乡人的感觉。所以,他的内心十分寂寞。运动本身近乎儿戏般的热闹,正填充了他的寂寞与空虚,他的生活也开始依赖于这场运动了。  
当他清楚这一切以后,他有些心虚,有些心凉。我能给这块土地带来些什么呢?他想不出答案。粮荒的出现对他震动很大:运动搞来搞去,竟搞得乡亲们没吃的了,他翁送元在乡亲们眼里还算个啥?人们不会怪罪时势,只能怪罪他翁送元。他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回到故乡来。他不再属于故乡,故乡没有他的位置。  
他心情沉重起来,那浮躁凌厉的表情竟自己就收敛了。他变得很阴郁。  
回到家里,凌文静说:“送元,你最近心情不大好啊,注意调理一下才是。”她总是以政工人员的口气说话,翁送元心里不大舒服。  
“村里亏粮了,咱又没办法,笑不起来哩。”翁送元说。  
“不要那么忧虑嘛!这搞运动,就是要群众经受考验,就是要群众磨炼出坚强的意志,反修防修就是这个意思。”女人夸夸其谈。  
“这是一伙老实巴交的山民,你说的那套他们不懂!”翁送元没好气地说。  
“你的这个想法很不对头,我们改造的就是落后的群众,你不能对落后的东西有一点迁就。”女人理直气壮地说。  
翁送元心里一惊:这个女人,一点儿怜悯心都没有啊。但他已无心跟她争执,便说:  
“咱迁就谁了?也就迁就个你。”  
女人的小眼儿明亮起来,将她的一条瘦腿杆子翘到翁送元的膝上,“你翁送元就是翁送元嘛,山沟沟里哪有人能跟你比呢?”这是一句赞美的话。  
翁送元听了,感到还是很受用的,阴郁的脸便也露出一丝笑容。  
“送元,我想进城回机械厂一趟。”女人突然说。  
“做啥?”  
“去弄点粮食回来,多弄点米面,家里的粮食不多了,又快过年了。”女人说。  
翁送元陡地直起身来,“你不能去,群众也都缺粮,咱不能个色,人家能过,咱也能过,人家吃啥咱吃啥。”他毕竟是打游击出身的山里人,身上还是有一些朴素的东西。  
“我悄悄地去,悄悄地回,自己不带东西,找几个人摸黑把粮食运来。”  
“那更不成,你不是革命干部么,搞阴谋诡计还真有一套,真该也斗争斗争你。”翁送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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