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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流年 中-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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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一条大腿上的整皮呢?不要说买这么多东西,怕是连姑娘媳妇也由自己随意买去了。落日后的静谧,在山梁上铺天盖地。走在梁路前推着车轮的大人们的脚步,由高至低,由粗至细,渐次地远去。三姓村这一代已是少年的大孩娃,簇拥着司马蓝,就都商量着结伙去卖一次人皮的事,商量着卖了人皮,各自要干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杜桩说:“我卖了皮子。得很快合铺成亲哩。” 



  蓝柳根说:“我除了讨媳妇,也得买一条斜纹洋布裤子穿。” 



  杜柱说:“我不买衣裳,我买二斤肥肉吃。” 



  轮到最年幼的司马虎,他乜斜一眼司马蓝,说等我卖了皮,我不讨媳妇,也不给村里买车轮,买箩筐、铁锨啥儿的,我给我娘买样东西,剩下的我都存起来。就都明透这话是说他哥司马蓝给蓝家大小都买东西了,竟没给自家买下一丁点。 




  少年们都瞟着司马蓝。 



  司马蓝拄着一杆锨把立下了。他望了一群人的脸,最后把目光落在五弟司马鹿和六弟司马虎的脸上,忽然把手插进裤里边,从棉裤裆里的哪儿取出两包儿葵花子和一条深红色的方围巾。那围巾和葵花子上的体温都还白白淡淡,在黄昏的寒冷中几丝炊烟一样扩散着。司马蓝抖抖围巾,对两个弟弟说,没有咱爹了,活着的我是老大,我能不孝母亲吗?又把一包葵花子儿扔给少年中的一个人,说这包本来我想到家后再给鹿弟的,现在大伙分吃了吧。又把另一包丢给司马虎,说我是你哥,大哥如父,连走到家里你都等不及。说完这些,司马蓝就不再和少年小伙们一道了,他拄着那根锨把,从一条岔道往村里走过去。 




  岔道的前边,他的表弟杜柏,正默默的低头在走着。相距老远的路,就能看见他遗落在身后的心思,如开败的黑花样一片一片。杜柏说“蓝表哥,你没给我买回一根笔?”司马蓝说:“你家做好吃的给我家端过吗?你爹还是我的姑夫哩。”两个少年瞪眼时,蓝百岁不知从哪儿走了来,扛着一柄镢头,把司马蓝的脚步声唤落在一块田头上。 




  他说:“镇上那儿真的人山人海在翻地换土吗?” 



  司马蓝说:“都不是镇上人,是三邻五村的劳力汇在那。” 



  蓝百岁的眉毛结起来,闷了半晌道: 



  “要都来咱村就好了,我和你娘这辈人就准能吃到新粮啦,就不用连三赶四死得这么早。” 



  司马蓝盯着蓝百岁。他看着他的脸,像看着一本花花绿绿、有许多卦爻的农家历。 



  蓝百岁说:“明天你把我引到镇上看一看,看看是哪村也得喉死症,外村劳力咋就给他们干活儿。” 



  二 



  所有的转机就是这样冷不丁儿到来的。 



  蓝百岁和司马蓝去了一次镇上,果然看见成百上千的人们,云集在镇西的一道山梁上,用车推,用担挑,把田地高处的土运到凹地去,把种了上百年的坡地平整得湖面一样,还随着地势,遇物赋形,将所有平整好的地边要么用石头垒起来,要么用锨削得半陡半直,光滑得如行云流水。且那山梁上都还四处荡着红旗,贴了标语,鼎沸的人声,暴雨样哗哗啦啦。看着那么多的人干活,新翻的土地,一片连着一片,蕴含了千年的地气浸着人的心肺,如油烟熏着一样,刺鼻而又开胃。不消说,这不是一个村落的干活人。天下没有这么大的村。男女劳力盖着一面山坡,如河滩上一个挨一个来回跳动的黑黄色的鹅卵石。 




  司马蓝领着蓝百岁就到了那面山梁上。蓝百岁去问了一位干活人,那人说这是全公社在集中劳力修建梯田试点村,说领着他们来干活的是公社的卢主任,然后蓝百岁就捡一个人隙之处立住了。蓝百岁说,啥是试点村?司马蓝说管他啥是试点村,只要别人能去咱村白干就行了。蓝百岁蹲在地埂边儿不动了,他对面地里有十余辆架子车,车队一样把挖出的土推到一个凹坑里,凹坑里堆满了茶色的光。再往远看,山坡的一块平地上,有几个棚帐,炊烟从棚下挤出来,蒸腾在半空里,白浓浓一会就散散淡淡,溶在冬日的青天白云下。公社的那个卢主任在那棚前说了一阵话,就有人从那棚帐下挑一担开水走出来,好像是去给哪儿干活的农民送茶水。再把目光投得更远些,看见这样的棚帐还有好几处,都有炊烟袅袅,只要卢主任走到那里,那里就有人挑着两个饭桶走出来。 




  司马蓝闻到了一种白浓浓的香味。 



  他说:“日他们祖先,渴了还喝大米稀饭哩。” 



  他说:“这人要都去给咱干活,一年二年就把四百亩地土换完了。” 



  他说:“百岁叔,谁是卢主任?” 



  蓝百岁只是不答,叹了一口长气,就沉默得无边无际,把手端在下巴上,直到挑担送饭的人又把空桶从哪儿挑回去,直到头顶的太阳慢慢西沉时,已经有零星的干活人,扛着家什从他们身边走过去,才自言自语说,要这人都去咱村该多好。 




  司马蓝盯着蓝百岁的脸。 



  蓝百岁说: 



  “回家去吧。” 



  司马蓝说: 



  “叔,我能让这人都去咱村干活哩。” 



  蓝百岁说: 



  “笑话哩。赶日头不落回村吧。” 



  司马蓝说: 



  “真的,叔。我要让这些人都去村里干活了你说咋办儿” 



  蓝百岁说: 



  “孩娃,你想干啥你干啥。” 



  司马蓝说: 



  “我想当村长。” 



  蓝百岁笑了笑: 



  “你才十六就和你爹当年一样儿。” 



  司马蓝说: 



  “你不同意?” 



  蓝百岁不笑了说: 



  “除了这个,孩娃。” 



  司马蓝说: 



  “我今年就娶四十,娶时你不能让我们家花上一分钱。” 



  蓝百岁大声说: 



  “行。你说吧,你说咋样儿能把这些人请到咱村去干活。” 



  司马蓝说: 



  “找着卢主任,就说我们三姓村这地已经修了五六年,修得比他这儿好,让他到耙耧山里看一看。他到哪儿要不把这些人马往咱村里调,就让全村人给他跪下来。” 



  蓝百岁脸上没有要走的意思了,看着司马蓝,像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这样能行吗?” 



  司马蓝往蓝百岁的头顶瞟了瞟, 



  “这法儿不行,我娶四十时你就还要彩礼嘛。” 



  蓝百岁不再说啥儿,他看见人家说的卢主任,从一个棚帐走出来,朝另一道山梁走过去,影子在梯田地里显出浅红色,又韧又长如一挂马鞭子。蓝百岁从地上站起来,说咱们去试试,把卢主任说动了,今年底四十过完十五岁我就让她和你合铺儿。 




  他们就一前一后朝梁顶走过去。 



  翻地的农民们都让温热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潺潺漫漫流。 



  卢主任迎面走过来,又要往哪儿拐过去。 



  蓝百岁远远站住了,额门上出了细细一层汗。 



  他说:“孩你叫他一声。” 



  司马蓝说:“你是村长。” 



  他说:“你叫他一声,后边的话我说。” 



  司马蓝急走了几步,追上去:“卢主任。” 



  卢主任站住了。 



  卢主任转过了身,扭得日光在他衣服上打折子。 



  卢主任还没有蓝百岁的年龄大,三十零几岁像三十还缺几,单瘦如麻,却透了几分白净,因为他年轻,又早早地统领了一个公社的人,他就在工地上这儿走走,哪儿看看,要把双手总是背到身后去,脸上总要凝着惊天动地的深思和熟虑。卢主任转过身时,他周围的日光发出细滑的声音从他身上落下来。他朝司马蓝这儿打量着,像打量一棵叫不出名的树。 




  “你唤我?” 



  司马蓝立马道: 



  “该你去说了。” 



  蓝百岁便硬着头皮朝卢主任那走过去。落日在他对面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到卢主任面前时,他朝卢主任弯了一下腰,看见卢主任穿的是一双最好的黑胶深口的部队上的解放鞋,又看卢主任穿的是部队上的斜纹绿裤子,再看见卢主任的上衣是蓝布中山装。然后他就说,卢主任呀,你领着全公社的人在这修梯田,这人要都到三姓村去,三姓村人会向你和全公社的人跪下来。说我们三姓村春夏秋冬不停歇地干,五六年过去,十面山坡才修了一面半,可那地比这翻得好,比这还像梯子田块哩。说要一个公社都帮着干,不到一年也就干完了四百亩,那时候梯田村才惊天动地呢。 




  卢主任惊怪地盯着蓝百岁和司马蓝,看了月余年满才开口: 



  “你说你们梯田已经修了五、六年?” 



  司马蓝朝前走几步:“这种地已经弄了整六年。” 



  卢主任说:“谁让你们修的梯田地?” 



  司马蓝说:“我们自己修的呀,我们说修,村里一敲钟村人就修了。” 



  卢主任把目光死盯在司马蓝的身上去。司马蓝听见了卢主任的目光迟缓地从蓝百岁身上移到他自己身上后,他感到那目光就柔和温暧了。卢主任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到前边来,去口袋摸出一盒烟,让了蓝百岁,他不吸卢主任也没吸。山梁上有风,卢主任把挂在还远处树上的一件部队上的大衣取下来,披在身上,他人就立马显得几分富态了,几分威风了。 




  “你们是哪个村落的?” 



  “三姓村。” 



  “没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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