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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改练游泳。在队里,每天早晨起床要跑五千米,然后吃饭上文化课。
在体校上文化课时间多半是用来睡觉的,下午开始训练,直到晚上。北方冬天,队员们都冻得发青,穿着泳衣站在岸边压韧带。教练在一边厉声辱骂,回声震荡在场馆里,听上去十分空旷冷漠。见到试图偷懒的队员,教练便径直走上去坐在其腰腹上,一边喊口令一边往下用力,痛得人喊不出声音来。
她记忆中的冬天,空旷的弥漫着氯水味道的游泳馆里温度太低,池水水面全都是碎碎的浮冰。入水之后刺得全身都痛,一游就是无间断地冲一百个来回。肢体在水中渐渐麻木,累到极点就再也没有知觉。已经发育的女队员遇到生理期,吃避孕药推迟,或者照样塞了卫生棉就下水训练比赛。相当艰苦。
大欺小的事情在体校都是寻常,知秋最瘦小,大队员叫她洗饭盆,洗袜子,闯祸了栽到她头上……休息的时候,所有的男女队员都泡在在水中嬉戏,男孩潜入水中扒别人的游泳裤,女孩喜欢把别人按在水里踩,她也总是挨整的一个。都是一群野孩子,别人嬉戏开心,她却一度过得非常压抑,有时候受了欺负会突然爆发,所有人都觉得她性格无常。
康以明是游泳队里最醒目的男生。年龄稍长,生得十足漂亮,体格高大,打架手黑,游泳成绩在队里非常优秀,经常比赛获得好名次,家境又非常宽裕。教练和队员都最宠他。
游泳队里的女孩子全都是粗粗壮壮大大咧咧的运动员模样,大都又年少,几乎没有什么女性气质,唯独叶知秋瘦弱,又常遭欺凌,引他注意。以明也许是受其雄性保护欲的驱使,渐渐再也不容忍任何人欺负叶知秋,事事都罩着她,任何一次教练安排的男女队员配对练习,他都只与叶知秋搭档。
三岁起就相识,这么多年,叶知秋一直就与他走得最近。想来他们从幼年便熟识,缘分实在太深。
十三四岁的时候知秋便常常跟着康以明他们男队员一起出去玩,教练越不让做的事情他们越做。训练结束,叶知秋在湿透的泳衣外面套一件大的T恤衫,就跟着康以明和男队友出去,满街晃来晃去,露着大腿毫不自知。抽烟喝酒无所不做,男生们看黄色录像也带上她。叶知秋自幼便是这样只与男性相处,潜移默化之中身上的女性魅力得到了充分的培养和发挥。她从来不是漂亮的女孩子,但总是很有异性缘。
她的小学和初中都没有认真上过,常常请假去参加比赛,回到学校一旦上课就惹是生非,总是把同学揍的鼻青脸肿,打不过的,就叫康以明带上一帮游泳队的队员来帮她打群架。每天放学都惹了事,总有同学的家长赌在教室门口,指着鼻子骂她打伤了自家孩子。老师都不希望她来学校,成绩也非常糟糕。
过度的自由使得她没有过被管束的童年,在见证暴力的成长中她学会了暴力。
十五岁,得知母亲要走的那段时间,她脾气更加恶劣。每天默不作声,神情举止像一头被猎人的铁夹夹伤了腿的幼兽一般暴躁。在队里训练时,专门跟教练过不去。重大比赛前夕,成绩拿不上去,训练时间把康以明和几个男队友喊上一起出去打台球,往食堂的饭菜里放老鼠。教练发怒,罚她游一万米。
人都走光,整个空旷场馆内只有她一个人还在饿着肚子游。水花的声音单调而枯燥。她在水里流泪,身体却还是不停地机械化游动,体能早就耗尽,渐渐觉得很冷。
到了晚上时间,队员们又来训练,她还在水里,几个要好的男孩见到便叫住了她,其中一个嘻嘻哈哈地说,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下午康以明跟陈莉在宿舍亲热,被逮了一个正着……
一大伙人嘻嘻哈哈盘问他们后来上床的细节,以明和陈莉红着脸含含糊糊应付不来,大伙来了劲,推推搡搡地把康以明和陈莉两人掀进了池水里,水花溅得叶知秋一脸都是,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唯独她灰着脸冷冷旁观。
以明刚刚长成了十七岁少年,和游泳队里最漂亮的新队员陈莉好上了。
叶知秋顿觉跌落谷底般的失落,恰时教练来了,训斥队员们打闹,刚刚责问到知秋,罚的一万米游完没有,知不知错,她顿觉一股无名之火,忽然就爆发起来,又与教练顶嘴。
教练把她揪出来,用皮带在泳池边沾了水抽打她。知秋铁青着脸忍痛不吭声,突然发气,夺过教练手里的皮带,扬起手就狠狠抽在教练的脸上,还踹他的小腿,把他踹下了游泳池。
这也就是她运动员生涯的结束。从此她退役,再也没有归队。母亲跟着别的男人北上,要把她送到南方老家,随一笔相当数目的抚养费一起交给了我们。临走之前她一直盼着康以明可以来送别,起码也是个安慰,可他没有出现——刚刚尝到云雨之欢的少年,大约正在和陈莉打得火热。
叶知秋略知道了心凉的意味:是否是有了爱意,期待,所以注定要开始遭受失落——原来爱是失落。她咬咬牙,随母亲悄然离开,内心充满了忘却的渴望。
我大约也是知道,知秋不喜欢洛桥。
这里的生活偏远寂静,对一个生性不安分的人来说,相当煎熬。中学时代她常常旷课,母亲也曾着急,在知秋久久不回家的晚上,差我到街上去寻她。家里的晚饭统统用盘子反扣着:不找知秋回来,就不能吃饭。
天阴黑,我饿着肚子拿着伞,大街小巷走来走去地寻,总还会在台球厅和游戏厅这样的地方找到她。和不同的男孩子在一起,神情阴戾地坐在一边,时而又突然笑声放纵。
我怯生生地上前去,说,姐姐,要不要回家去。
其实叶知秋对我也很温和,从没有厉声凶过我。多半让我等上十几分钟,就无声无息随我一起回家。路上我们总是沉默,没有多余的话可说。我们就这样默默走过洛桥夜晚的街衢,只听见石板路上我们细密匆促的脚步声。影子斜长地追随在后面,一拐角,就消失。
回到家里吃饭,母亲也总会苦口婆心也唠叨一阵子,叫她不要这样混世。她也不顶嘴,只是默默吃完,就回到楼上房间。夜里我做作业,她就看些闲书,也写信给北方的队友,大概她那时心已所属康以明。
只是从来不对我不提及。
其实我也明白,她似一个人捂着耳朵仰望天空大声呼叫,只是没有人肯听一听。
知秋高二的时候,就读的学校很烂,她上课就和一帮男生坐在后排,翘着板凳晃晃悠悠地听课,嗑瓜子,和他们用纸团赌投篮,从最后一排扔进讲台旁的纸篓里。那天新来的女老师不知情况,来个下马威,在她扔纸团的时候,把她抓到讲台上去狠狠数落。
她不动声色,下课的时候,女老师进厕所小解,她就跟着走进去,把一桶脏水泼在老师头上,在女老师呆若木鸡的时候,知秋一把就把她推到在便坑上,然后硬生生地把老师的短裙扒了下来。
女教师发了疯一样地在厕所尖叫,叶知秋头也不回地提着湿裙子走出来,扔在教室的讲台上。收拾书包就走出了校门。
那天下午她来到我的学校找我。
我还上着课,她砰砰敲开教室门,毫不客气就对老师说,我找叶一生。
老师惊诧得回不过神来,但还是略略点头示意我可以出去。在走廊上,我见到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少年,穿胸膛中间印有“中国”两字的红色运动衫。这少年高大健硕,长得非常漂亮。知秋对我说,一生,这几天我不会回家。你跟妈妈说,叫她不要担心。
姐姐,你要去哪儿?我追问。
知秋不说话,只是拉了拉男生的手,说,以明,我们走。
男生回头看了我一眼,就和知秋一起离开了。
许多年之后我才有所感悟,叶知秋这样一走了之的习性,自少年时代就已经显露端倪。一切并不归咎于她痛楚黑暗的童年经历。我想就算她是养尊处优的富贵人家小姐,也会乐于和人私奔的。天性中的丰盛剧烈,总是与生俱来,无法控制,使其在足够年轻的时候,对于选择如此去活着的代价十分盲目。她注定要比许多人走得更折更远。
但她的确宁愿选择世间的折或远,也不会甘心就地掘坟的。这我也是懂。所谓命。
那夜我放学回到家,如实告诉母亲,今天下午知秋来学校找我,说她这几日不会回来,叫你不要担心。
母亲搁下手中的活儿,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说,她跟叶青果然很像。她有她的活法。
8
以明,你终于来了。
在我依旧按部就班地做作业,帮母亲捶脚,枕着樟脑香睡觉的夜里,知秋身上的发生,是与这个叫康以明的男孩在城郊的小旅馆里呆在一起。
以明抱着她瘦小的身体,问,知秋,这些日子你过得好不好。
她不言语,只是关掉灯,在散发着灰尘和湿气的旅馆小床上,径自脱掉了他的上衣,直面着他的躯干,命令一般地说,抱我,以明。
这个夜晚属于两个少年。在温暖的胸怀中,她忽然流了泪。哭泣阔别已久,她进而不可抑制,咬着以明的锁骨哭出了声来,身体颤抖。以明痛得叫出声来,拍打她叫她放手,两人彼此挣扎又死死拥抱,接下来的时间整整一夜都在做爱。
这是少年时的绝望,非要血肉横飞才对其生命有所感知。她痛便咬他也使他痛:痛感代替一切感受,鲜明直白地提醒自我存在。感情在这一刻只是附属。
间断地睡着又醒来,在疲倦而昏暗的晨曦中,她还是就像个寻常女子那样,普普通通地问,这么久了,你怎么不来找我。
以明不做声,只是低头抱着她。
这些年他一直收到知秋的信,那一次是跟着队里南下参加比赛,比赛结束他便去洛桥找她。
你高考还是往北方考吧,我想你回来。以明说。
知秋抬起头来望着他,摸着他硬朗的脸。这么多年的面孔了——她想。
知秋并不因童年不幸而成为郁郁寡欢的忧愁少女。她总将内心缺失与伤害,以最大限
度释放,对周遭没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