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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红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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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在哪里……”
  “太子去了邺宫寺,马上就回来……”
  “我去迎一迎,你们要时刻跟紧他,明白么……”
  “卑职明白……”
  浑浑噩噩中听见些声响,依稀是宦竖尖细的唱礼,之后有不悦的说话声忽远忽近地飘来,带着他熟悉的音色、陌生的腔调:“棘奴,你这是在做什么?”
  “给你看个有意思的东西,我今天刚刚在城下抓的……”
  “这有意思么?”那声音里隐着怒气,却越听越使红生清醒。
  散碎的神智被重新找回,他终于想起这声音属于谁,于是浑身一颤,低垂的头缓缓抬了起来。
  发疼充血的眼看见了仪仗光鲜、侍从如云、鎏金平肩舆在正午的暖阳中闪着光,舆中半卧着一个高贵的陌生人——身着太子正服,内衬白狐裘,一方白地明光锦裼裾,正从舆中流光溢彩地曳下……
  那个人也注意到了他,漫不经心的双眼扫过他的脸,忽然一怔,跟着整个人倏地坐起,从身子到表情都是僵的:“绯……”
  红生静静看着舆上那个人——原来从低处仰望是这样奇妙的视角,是否当初在龙城人市上,自己也是如此高高在上?
  何曾想到有一天会这样调换,甚至比调换更离谱——那时他是奴隶自己是王,而此刻,他是太子,自己是……是狗彘?是烂泥?还是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一刹那心中洞若观火,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绯郎?”伽蓝从舆中滑下地,难以置信地往前迈了几步——那一身的血、那一身的伤;跪在地上面目全非的人是绯郎,千真万确是他!心口在刹那间缩成一团,怯懦得任何情绪都不敢容纳——疼痛、歉疚、惶恐、愤怒,只怕随便一种都会要了他的命;他只能冲上前将地上遍体鳞伤的人抱住,抬头瞪视站在一旁的人,将淤积在胸臆间快要爆炸的情绪化作一声怒喝:“石闵!”
  伽蓝眼中噬人的怒火令石闵一怔,愕然后退了半步:“你认识他?”
  伽蓝不理会石闵,只低着头检视怀中人一身触目惊心的伤口,越看越惊恸,最后惶惶抬头对上他的双眼,呐呐低唤:“绯郎?”
  依在伽蓝怀中的红生却是纹丝不动,他缓缓睁大眼,看着伽蓝干净漂亮的面孔——他的脸很苍白,双唇惶急得直哆嗦,凝视着自己的眼眸含了太多情绪,使那两颗琥珀在颤巍巍的睫毛中显得更加清亮欲滴。
  很动人。红生动了动舌根,蓦然啐出一口血污。
  “啐——”
  看血点溅他一脸,看他漂亮的脸上血色全无、爬上错愕痛苦——真快活;啐一口两口还不够,血吐完了就咬破舌头继续吐——这个骗子。
  “小人生在锦绣堆里,荣华富贵最显赫时,曾是一国太子……”
  所以他能直呼石韬的名字。
  “我与赵国如今最得势的那个人,有点交情……”
  所以他又翻身做了太子。
  说什么救人,说什么四十天……骗子。
  伽蓝顾不得满脸血污,急得伸指捣进红生嘴里,不让他再将舌头当死肉嚼。他以为红生会咬他的手指泄恨,谁知竟没有,当他发觉自己的手指汪在红生血糊糊的口中没有着落,心一下子就空了。伽蓝浑身止不住地发颤,从牙缝中挤出一句:“石闵,你这婢生的杂种……”
  石闵浑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你竟然把他伤成这样,你这婢生的杂种!”
  杂种,又是杂种,石闵脸色煞白,万没料到自己有一天竟会亲耳从伽蓝口中听见这句话。
  红生偏开脸啐了口血沫,抬头盯住伽蓝,终于喘着气缓缓开口:“你骂他作什么?他没把我怎么样,他不过是恨石韬;就像你也没把我怎么样,你不过是爱石韬——说到底我这个人,又与你们有什么相干?”
  代人受过或者替人被爱,分不清哪种伤他更重,所以又有什么分别?
  “绯郎!”伽蓝被这话惊得生生愣住,没着落的心在一瞬间面对无边地惶恐,除了茫然再无其他。
  石闵退在一旁瞠着伽蓝,难以置信地怔怔重复:“你爱石韬?你竟然会爱上他?”
  未及伽蓝回答,红生已呵呵笑起来:“没错,他爱石韬!你也被他骗了吧?”
  红生直直盯着石闵错愕的脸,笑容便带上了报复的快意,他半张脸上都是血污,说话时血水不停地从嘴边涌出来,滴在伽蓝的素白外裼上,滚出一道道血痕。这境况使伽蓝再也顾不得其他,他避开红生冷冽的眼神,只是小心地打横抱起他,快步奔向太子东宫……
  “滚——看清楚我是谁,谁要你们医治,滚——”
  东宫里器物摔砸声与叫骂声一直传到殿外。伽蓝坐在殿前门槛上,望着寻出来的御医在自己面前跪下。
  “殿下,里面那位郎君已经在发烧,可他实在太抗拒,这样下去,下官会很为难。”
  “嗯,”伽蓝应了一声,仍是垂头坐着,指腹反复摩挲着凝结在自己掌心的血渍,半晌后才轻声道,“给他用点药吧。”
  “药?”
  “对,你知道是哪种——我过去常用的。”
  御医面色一变,惶恐俯首:“殿下,当年下官罪该万死,下官是被逼的,下官是受……”
  “行了,”伽蓝打断御医喋喋不休的忏悔,“不提当年。你去吧……”
  御医唯唯告退。伽蓝兀自留在原地,一身的颓唐疲惫;他垂下眼,继续端详着掌心的暗红,忽然就理解了当初石虎的任诞——此刻他自己就跟那个疯狂的人一样,俯身吻住发颤的手心,轻轻地舔舐,被那浓烈的血腥味逼得掉泪。
  原来疼一个人疼到极致,是这样地关乎血肉……

  第卌三章 黯·叁

  羊踯躅与茉莉根制成的迷药很烈——镇静、止痛、助眠,让红生终日沉浸在半梦半醒之间。有时候伤口疼得厉害,他呻吟着微微睁开眼,可以看见伽蓝——看见他却更难受,还不如阖上眼睡去。
  慢慢地迷药的分量越减越少,清醒的时刻就越来越多,红生不得不睁眼面对华丽的太子东宫——比燕国的和龙宫要阔绰许多,窗户上绘着宛转的卷云;墙壁上涂着胡粉和香椒;床上围着金银钮屈戌屏风;屏风上贴着云母片和金箔……这是属于伽蓝的居所,伽蓝早已不是他的伽蓝。
  红生漠然躺回锦褥中,默默忍受着伤痛的折磨。烧退了以后浑身绵软,不靠迷药镇痛连平躺着都是煎熬,尤其是双手上破裂的冻疮又疼又痒,还有大腿上的重创……红生惊恐地发觉自己的脚趾似乎也痒开了——不会连脚上也要生冻疮了吧?!
  他顿时烦躁不安地想扭动身子,偏偏腿上的刀口一动就疼,这使他憋屈得简直要发疯。他抬眼瞄见立在屏风外的纯金蟠龙宫镜,忍不住就摸出衾中球状的卧褥香炉,对准了用力砸过去。
  就听噹地一声,滚圆的卧褥香炉掉在地上分成两半,炉中的石炭香灰星星点点洒出来,很快就燎坏地上半幅鹿子罽毯。一名小宫女慌慌张张从流苏斗帐后闪出来,伏在地上怯怯道:“奴婢给郎君请安,郎君有何吩咐?”
  郎君,他倒成了郎君了。红生冷笑一下,还未开口,就听见那宫女尖叫一声,倏地跳起来往外跑:“来人啊——来人啊——”
  在尽是抬梁斗拱的宫殿里纵火委实非同小可,赶来的宦竖迅速扑灭了罽毯上的火苗,稍后就听见帘外传来低沉地说话声:“他醒了?……在发脾气?……打扫干净就没事了……”
  内室的琉璃珠帘被轻轻拨开,伽蓝一言不发地走到红生身边,倚着床屏看他。红生躺在床上与伽蓝静静对视,消瘦的脸上缺乏血色,白得使人心中不安。
  “绯郎,你不舒服么?”
  “不舒服,”红生怔怔望着伽蓝,“伤口疼得厉害,脚上好像也要生冻疮了,你请御医过来,请他再开些镇痛药给我。”
  “那药方不能多用,”伽蓝一边说话,一边回头望了望帘外,“方中几味药皆有毒性,用多了容易心悸胸闷。”
  “那就算了。”红生懒懒别开眼,百无聊赖地望着帐顶。
  伽蓝面对红生的冷淡有些不知所措,欲言又止地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转身走了出去。没过多久便有两位宫女掀开珠帘,步态轻盈地上前对红生行礼问安,跟着将一个暖烫的鎏金鸂鶒香炉安放在他的脚边。
  “郎君用这个暖着脚,便不会生冻疮了。”乖巧的宫女甜甜笑着,令红生纵使有心罗唣也无从发作。
  宫女们扶红生起来服药进食,又伺候他如厕更衣,最后仔细安顿他睡下才悄悄离开。红生的双脚被金鸂鶒暖着,渐渐就睡意萌生,阖上眼一睡便忘记晨昏。
  “绯郎,绯郎……”
  朦胧中意识不到是谁在叫自己,红生迷迷糊糊嗯了一声,侧过头微微睁开双眼,就看见伽蓝正坐在床边。伽蓝见红生被自己唤醒,便稍稍俯下身望他气色,柔声问:“好些了么?”
  “老样子。”
  “饿不饿?”
  “不饿。”红生阖上眼继续睡,却发现睡意全无,只好又睁开眼睛。
  “绯郎,我们……谈谈?”伽蓝望着红生清亮的眼睛,忐忑开口。
  “好,”红生转转眼珠子,搜寻话题,“你找到石韬的孩子了么?”
  伽蓝闻言一怔,愕然盯着红生一本正经的侧脸,好半晌才无奈地回答:“还没有。”
  “那么多天都没找到,他不在邺宫里么?”
  “在,只不过正被石闵囚禁着,我还没办法见到他。”
  “呵,可见你同他的交情,也不怎么样,”红生翘了翘唇角,嘴边的淤青还没消退,使他笑得有些怪异,“当然,也可能你并不急着找他。”
  “绯郎……”
  “原本我想不出能有什么比十四年更强大,现在我知道了,”红生悠悠低喃,侧过脸再次仔仔细细地打量伽蓝,“能做回太子很开心罢?原来你应该是这个样子……这样挺好,真的。呵呵,你跟我有什么好矫情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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