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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金虹竟迟迟没有出手。
他还在盯着阿飞的眼睛,仿佛要从阿飞眼睛里看出一些他还不能了解的事情来。
但他却什么也看不到。
阿飞的眼睛里空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这的确已不像是活人的眼睛。
上官金虹忽然觉得这双眼睛很熟悉,仿佛以前就见过。
他的确见过多次。
当他将荆无命的剑拔出来交给阿飞时,荆无命的眼睛就几乎和阿飞现在的眼睛完全一样
。
当他杀死了一个人,这人的眼睛还没有闭起来时,也就是这样子——既没有感情,也没
有生命,对一切事都已完全绝望。
阿飞在等着,静静的等着。
上官金虹忽然道:“你在等死?”
阿飞拒绝回答。
上官金虹道:“你承认,为的就是希望我杀死你,是么?”
阿飞拒绝回答。
上官金虹目中忽又闪过一丝残酷的笑意,缓缓道:“吕总管。”
他只唤了一声,立刻就有个人出现了。
谁都不知道这人本来藏在哪里的,也不知道这附近是否还藏着别的人,上官金虹的附近
,仿佛永远都有很多人在躲藏着。
别人看不见的人,就像是鬼魂。
上官金虹走到哪里,这些鬼魂就跟到哪里。
他的命令就是魔咒,只有他才能将这些鬼魂唤出来!
吕总管若真的是个鬼魂,至少总不是饿死鬼。
饿死鬼没有这么胖的。
他胖得就像是个球,行动却很敏捷,一滚就滚了出来,躬身道:“属下在。”
上官金虹眼睛还是盯着阿飞,缓缓道:“他要死,我们不给他死。”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道:“我们给他别的。”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道:“给他酒,给他女人,他要多少,就给多少。”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沉默了半晌,又道:“他无论要谁,都给他!”
吕总管道:“是!”
他嘴里答着活,眯着的眼睛却有意无意间膘了林仙儿一眼,又道:“无论谁?”
上官金虹冷冷道:“无论谁都一样,就算他要你的老婆,也给他!”
吕总管的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线,躬身笑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将老婆带来给他
看。”
林仙儿咬着嘴唇咬得很重,终于忍不住道:“他若要我呢?”
上官金虹冷冷道:“我说过,无论谁都一样。”
林仙儿道:“可是……可是我却不一样,我是你的,除了你,谁都不能……”
她带着笑走过去,走到上官金虹身旁,轻抚着他的肩。
她笑得那么甜,动作那么温柔。
上官金虹却连瞧都不瞧她一眼,突然腾出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道:“无论谁都可以
要你,为什么他不可以?”
林仙儿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出去,跌到院子里。
上官金虹一字字道:“我要什么都给他,就是不能让他走,我要看他三个月后会变成什
么样子。”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这才缓缓转过身,走了出去。
阿飞紧紧咬着牙,但牙齿还是主“格格”的打战,嘶声道:“我杀了你儿子,你为什么
不杀我?”
上官金虹已走出了门,头也不回,缓缓道:“因为我要让你活着痛苦,又没有勇气死!
”
“无论谁都可以要你,为什么他不可以?”
“活着痛苦,又没有勇气死!”
阿飞身子往后缩,缩成一团,就像是在躲着条无形的鞭子。
这条鞭子正不停在抽打着他。
吕总管已走了过来,笑嘻嘻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杯空对月,做人本就是这么
回事,又何必太认真呢?”
他转向少女,脸立刻沉了下来,厉声道:‘还不快为少爷置酒?”
这人对上官金虹说话时是一张脸,对阿飞说话是一张脸。
现在,他对这些少女们说话,又是另一张不同的脸。
大多数人都有好几张不同的脸,他们若要变脸时,就好像戏子在换面具,甚至比换面具
还要简单。
面具换得多了,渐渐就会忘记自己本来是什么样的一张脸。
面具戴得久了,就再也不愿拿下来。
因为他们已发觉,面具越多,吃的亏就越少。
幸好还有些人没有面具,只有一张脸,他自己的脸!
无论他们遇着什么事,吃了多少亏,这张脸都永远不会改变!
他们要哭就哭,要笑就笑,要活就活,要死就死!
他们死也不愿改变自己的本色!男儿的本色!
男人的本色!
世上若没有这样的人,人生就真的像是一出戏了。
那么,这世界也就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酒来了。
吕总管倒酒,拿杯,笑道:“喝吧,酒喝得多了,你就会发觉世上所有的女人本都是一
样的,更不必认真。”
阿飞咬着牙,盯着他,忽然道:“不一样。”
吕总管眯着眼,笑道:“那么你要的是谁呢?”
阿飞眼睛里布满血丝,一字字道:“我要你的老婆!”
夜。
夜市。
夜市永远是热闹的,夜市中永远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人。
但李寻欢却觉得这世上仿佛已只剩下他一个人,根本没有别人存在。
因为他所爱的人都离他很远,太远了,仿佛已变得很飘渺,很虚幻,他几乎不能感觉到
他们的存在。
他已听到龙啸云父子的消息,可是——
林诗音呢?
没有踪迹,没有消息,只有思念,永恒的思念。
“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两句诗的文字虽浅近,其中含蕴的情感却深速如海。
但若非知情的人,又怎么体会到这其中的辛酸滋味?
远处有夜笛在伴着悲歌。
凄凉的夜笛,如思如慕:
“何必多情?
何必痴情?
花若多情,也早凋零。
人若多情,憔悴,憔悴……
人在天涯,何妨憔悴
酒人金樽,何妨沉醉。
醉眼看别人成双作对。
也胜过无人处暗弹相思泪……”
“卖唱的人本身已够悲苦,又何必再以这种凄凉的歌声来赚人眼泪?”
李寻欢满满的喝了杯酒,忽然以筷敲杯,随着那凄凉的夜笛漫声低吟:
“花木纵无情
迟早也凋零
无情的人,也总有一日憔悴。
人若无情
活着还有何滋味?
纵然在无人处暗弹相思泪,也总比无泪可流好几倍。”
笛声犹低回不已,他却已突然大笑了起来。
但这笑又是什么滋味?
阿飞呢?
这半天,李寻欢一直都在寻找,打听。
没有人知道阿飞到哪里去了,谁也没有看到这么样一个人。
李寻欢当然想不到阿飞竟到了金钱帮的总部。
就算他想到,也不知那地方在何处。
灯在风中摇晃,酒在杯中摇晃。
昏浊的酒,黯淡的灯光。
他喝酒的地方,只不过是个很小的面摊子。
这一排都是小摊子,到这种地方来的,都是很平凡的小人物,谁都不认得他,他也不认
得别人。
他喜欢这种情调,带着些萧索,带着些寂寞,却又带着几分洒脱。
世间的荣辱,生命的悲欢,在这些人心目中,都已算不了什么,只要有一杯在乎,就已
足够。
在这里,既没有得意的长笑,也没有慷慨的悲歌。
夜色是如此平静,如此淡漠……
忽然间,平静中起了骚动。
有人在呼喝,叱骂!
“酒鬼,不要脸,偷酒喝,就算你喝下去我也要你吐出来!”
李寻欢忍不住转过头。
他转头去瞧,也许只因为他听到“酒鬼”两个字。
只见一个人抱着个酒坛子,虽已被打得躺在地上,还是死也不肯放松拼命的喝,伸过头
去喝酒。
一个腰上围着块油布的老头子,嘴里骂个不停,手上打个不停。
李寻欢暗暗的叹了口气,走过去,道:“让他喝酒,算我的钱。”
骚动立刻停了,手也停了。
钱不但能封住人的手,也能塞住人的嘴。
躺在地上的人连站都来不及站起来,捧着酒坛子就往嘴里倒,酒倒得他满身满脸,他也
不在乎。
他似乎宁愿将自己淹死在酒里。
“若没有伤心的事,一个人又怎会变成这样子?”
“着不是多情的人,又怎会有伤心的事?”
李寻欢忽然对这人很同情,带着笑道:“一个人独饮最无趣,我那边还有下酒的菜何妨
过去一起喝几杯?”
那人又吞下儿口酒,忽然跳起来,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配跟我一起喝酒,就算
你再买三百坛酒送给我,也休想要我陪你……”
骂到这里,他声音突然停住,就像突然被只手扼住了脖子。
李寻欢似乎也已怔住了,失声道:“你……是你?”
这人忽然“砰”的将酒摔在地上,掉头就跑。
李寻欢立刻也追了过去,呼道:“等一等,等一等……兄台莫非不认得小弟了么?”
这人跑得更快,大叫道:“我不认得你,我不喝你的酒……”
两人一个追,一个逃,眨眼间都已跑得瞧不见了。
无论是谁,都忍不住会以为他们有毛病。
“那偷酒的人原来是个疯子,明知要挨揍也敢来偷酒喝,但等到别人请他喝酒时,他反
而逃了。”
“那买酒的人更疯,既花了钱,又挨了骂,还要称那人为兄台,像这种人我倒真没有瞧
见过。”
他当然没有瞧见过,因为这种人世上本就不多。
逃的人是谁?
他为什么一见了李寻欢就逃?
这原因别人自然不知道,就连李寻欢自己,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遇到他
。
李寻欢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条长街上的屋檐下。
那条街上的人很多。
他的白衣如雪,在人群中就像是鸡群中的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