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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之，秋之……”红衣的女子依旧哭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背后的危险。
那是极短的一瞬间，短到她甚至来不及看他一眼。她只觉得被身旁的男子用力抱紧，然后，她和他，瞬间移位。
银白的短刀泛着刺眼的光芒，没入顾秋之的后背。黑暗中，魏双行不知何时起身，苍老的面上浮现出一丝诡谲的笑意，然后委顿倒地，再没有了呼吸。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她颤抖着，忘了尖叫，忘了哭泣。
男子的胸前流着血，开出了一朵触目惊心的花。
“雪……雪儿……”浑浊的眼球有了光彩，他艰难，却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愣住了。三年来，她努力过无数次，希望他恢复神智。却没想到他清醒的时候，竟是生离死别。
接下来的时间，彷如一生那么漫长。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了那些多年来深藏心里的话。
记忆中的那场大火，竟是名剑山庄的人放的。
顾氏在无意中得罪了名剑山庄。恼羞成怒之下，魏双行派人去纵火杀人，妄图灭掉顾氏满门。然而，还是有两个孩子逃了出来。顾秋之正是为了保护苏拂雪才决意赶她走，划清彼此之间的界限。然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孤立无援的女孩竟在那一夜遇到了一个神秘的黑衣人，自此改变了她的一生。
那人，正是凝幽阁的阁主。
走投无路的顾秋之开始了流浪生涯。就在他一次因偷窃而被人打断双腿的时候，他碰到了她，魏清清。她找人为他接好了双腿，细心照料。彼时的他并不知道仇人是谁，他以为碰到了生命中的仙子，他加入了名剑山庄，对她言听计从，他立下毒誓，他这双腿，只为她而存。而魏双行也并未见过这个仇人家的遗孤，因此数年来相安无事。
直到那天，她不知如何得知了他与苏拂雪是故交，央他去盗来昆仑血玉。瞬间的迟疑后，他点下了头。
故人重逢之时，苏拂雪对他多年的怨恨，仿若云烟，无声消散。
他盗走了血玉。
说是他利用了她的信任，不如说是，她的爱。
然而世事无常，无意之中，他听到了魏氏父女的谈话。那些话，字字穿心。
魏双行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他一直没有揭穿，是因为他有利用价值。而当年打断他双腿的人，正是受名剑山庄的指示。然后，那个仿若天女的魏清清，便成为了他的救命恩人。
魏双行之所以没有恢复武功，是因为顾秋之得知真相后，将血玉偷换成了假的。
多年的信仰瞬间崩塌。然而到最终时刻，他都没有背弃当初的诺言。他守护着她，甚至，砍去了自己的双腿。
一切的一切，在多年前，早已注定。
宿命。谁也摆脱不了的宿命。
“雪儿……”虚弱的男子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微弱而急促，在她的耳边喃喃，“你看……这是这是你当初咬我的牙印……一直、一直都在呢……”
决堤的眼泪模糊了双眼，她趔趄着起身，抱着失去了双腿的人：“不，不要再说了，我带你出去……”
回答她的，是可怕的沉默。
“秋之，秋之！”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冷静，苏拂雪惊叫起来，“醒醒啊，不要睡！不要睡……”开始是呼喊，到最后，已成了低声的呜咽。
怀中的人的手虚弱地动了一下，然后握起她的金簪猛地刺入自己腹部。这个举动似乎耗尽了最后的力气，他的脸上绽开一抹欣慰的笑。
仿如一朵绝美的花，瞬间绽放了，又瞬间枯萎。
尾声
早春的风，仍带着一些寒意。
红衣女子地看着臂上深深的牙印，兀自出神。
他和她的身上，都有着对方留下的印记。即使时光变换，沧海桑田，即使青丝变成白发，血肉变成白骨，那样永恒的印记，永不磨灭。
那件事已过去了半年，而每当想起，她的心里都如千百把利刃在搅动，痛得几近窒息。
她尤记得那个失去了双腿的男子临终的时候，用她的发簪刺入了自己的腹部。鲜血淋漓中，她看到他的血肉里，竟有一星光芒！
他为了保护血玉，竟将它埋于自己的皮肤下，藏于自己的血肉中！
沾染了鲜血的玉石，散发着温润的光芒。这才是真正的血玉，用鲜血浇灌出的，血玉。
做完了这一件事，他微笑着，离开了她，离开了这个充满了阴谋与背叛的人世。他倒在她的怀中，仿佛这是世间唯一的温暖。
她抱着他，泪流满面。
他没有疯。
是的，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没有疯。他装疯，只是不愿再面对自己，不愿再面对这个残忍冷漠的世界。
她始终没有告诉他，自从江湖踏入江湖，她就再也没有退路。她变得阴鸷孤僻，不再相信任何人，包括，故人。
他从她那盗走的那块血玉，本就是假的。
而这些，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他将安然地长眠于地下，带着所有的幸福与美好，带着她的爱。他的世界中，不会再有仇恨，不会再有阴霾。
春寒料峭。
两行清泪流下的同时，红衣的女子望着天空，无声地笑了。
☆、十六、暮离（1）
这几日，雪一直时下时停，园中的松柏上落满了积雪，反倒衬得那墨绿的色彩更加苍翠了。间或放晴的时候，阿棺便踏着积雪漫步，伴着浮动在寒冷空气中的隐隐梅香。雪地上，她踏出一个一个的脚印，旁边是一连串更小的脚印。
经历过寻梅园一事后，阿棺与小吟的关系逐渐亲密起来，从孩子的眼中，阿棺看得出她对自己的好感与信任也逐渐增多。
那一天在走廊上观雪的时候，她指着梅树问小吟哪一株梅花最鲜艳、最好看，这样一个看似没什么意义的问题，其实是有目的的。她曾一度怀疑过小吟会驱灵术，修炼驱灵术的人是看不到色彩的，令她心中稍安的是，她能够从一片洁白中辨认得出那一树红梅。
在这样的日子里，胭脂楼中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每个人都是面色凝重，除了她和小吟。小吟不知世事，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当然不会紧张。而她不紧张，或许是因为心中其实从未抱有过什么希望。
地牢中的一事之后，苏拂雪对待她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别人也是一样。想来应当是有人下了令，整个胭脂楼上下对此闭口不谈，每个人见了她也依旧如常。然而，越是这样，她的心里就越难过。
阿棺找到苏拂雪，还没有开口，她便说：“不必说了，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
她原本有很多的话想说，她想让她知道她是无辜的，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着这样的情形，她却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只是固执地说着：“不是我。”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否则你又何必来找我解释呢。况且那人只是倒下之后手臂才指向你，或许只是个巧合，在他倒下之前原本想指的是谁还未可知。”她笑了笑，“阿棺，都过去了，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何能做得到？
分明就是发生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了她的面前，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有那两个令人叹息的少年，云泥、云渲，难道在凝幽阁，人的性命当真如同草芥一般不值一提，难道这就是楚延歌所说的江湖？
“不，”她摇头，“我无法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阿棺，有时候，忘记也并不是一件坏事，铭记只会使自己平添痛苦而已。”
“可有些事是不能忘记的，永远都不能。分明就是发生了，分明刻在心里，却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忘记，其实说不定连自己都明白要忘记是不可能的，只能将它埋藏在心底的某个角落而已。苏姐姐，你曾说过你平生最恨的事是别人欺骗你，然而现在这样，岂不是自欺欺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面对着这个平日里敬重有加的女子，她却忽然没了畏惧，将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甚至没有考虑这样做可能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红色衣衫的女子一声不响，阿棺忽然间有些后怕。她以为高傲如她，定然会愤怒，或者是漠然，然而没有料到的是，她竟然看到苏拂雪的眼中浮现了一层隐隐的悲伤。
是的，她没有看错，是悲伤。
“你说得没错，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自欺欺人。”许久后，她看着窗外，“我平生最恨人欺骗我，是因为那个人只骗了我一次，而那一次，却是一生。”
窗外，有一株梅花开得正好，枝条旁逸斜出，有一枝已经伸到了窗边。
片刻后，她转过了身，眼中先前一切的情愫都消失不见，方才的一幕仿佛不过一场虚无，那连一句泛着淡淡忧伤的话语都似乎只是来自远方的幻音。
“阿棺，你当真要去寻找须臾花？”苏拂雪问。
阿棺点头。
“自从延歌身中鬼影之毒，到你的家中起火被逼来到胭脂楼，再到如今的地牢突变，我觉得这一系列的事情似乎都在按照着某个特定的轨迹缓缓发展着，有一个人在暗处操纵着一切，将所有都看在眼里，却一直沉默不语。”
阿棺陡然间想到了那个神秘的黑衣男子，这一路上，他的确无处不在。
“原本我打算采用以命续命之法，然而就在这时候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个人似乎有意破坏我们的计划，将我们引向须臾花之处。那个人既然能够驱使鬼影，修为定然在极为高深，想杀了延歌并非不可能，却留得他性命在，想来并非针对延歌本人。若是他针对的是凝幽阁，那他也没有理由杀了地牢中的囚敌而留得看守的性命在。那个人修为高深，心思难测，意图究竟何在，实在是不得而知。”
“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叔叔与楚延歌，我都是一定要去找须臾花的。”
“我最怕的便是这个，”苏拂雪摇头，“或许那人知道你重情重义，一定会为了所爱之人而甘冒危险，他便利用这一点，想借你之手得到须臾花呢？”
“就算是个圈套，我也会跳进去。”
出乎意料地，苏拂雪竟并没有继续劝阻下去。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的答案，这样固执，和当年我的简直一模一样。”她苦笑摇头，“先前我曾去找过你叔叔，想让他说服你放弃这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