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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苏西不再是七岁,苏西已是二十三岁。
接着,她呀地一声,发觉会得开口说话。
她指着苏近,〃你!〃
苏近吃惊地抬起头看着她,这是谁、什么时候进来、怎么会得站在门角。
〃哎呀,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我叫苏西,〃她一字一字说出来,〃苏──西。〃
她踏前一步,握着拳头。
苏近与苏周害怕了,姐妹搂作一团。
苏西甚有快感,想挥舞拳头,作一次大突破,可是铃声大作,甚为吵耳。
刹那间,她醒了。
哎呀,这是一个好梦,她真不愿醒来。
第二天一早,她去探望司徒医生。
司徒是个英俊温柔的年轻人,现代译梦人,而且会替客户坚守秘密。
他听完苏西叙说,想一想,〃你已得到释放,不再自卑。〃
苏西很安慰,〃我相信如此。〃
〃不过,一个真正不介怀的自由人,不会做这种梦。〃
〃这个我也懂,从今以后,轮到他们梦见我挥舞着拳头分掉他们四分之一财产。〃
司徒耐心他说:〃不,也不是那样。〃
苏西静下来,〃应该如何?〃
〃应该心胸里完全没有那一家人,你才会得到真正释放。〃
苏西释然,〃这是至高境界,明镜本非台,向来无一物。〃
司徒也笑。
〃不,我恐怕会永远记得他们。〃
〃那么,你心中永远有创伤。〃
苏西承认,〃可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伤疤,人生怎会十全十美。〃
〃说得很好,有没有想过遗产怎么样用?〃
〃我不懂投资,也不会做生意,我想,会慢慢使用利息。〃
〃已经可以令你舒服地过一生。〃
同一天,雷律师找她:〃你得见见朱立生。〃
〃谁?〃
〃请勿掉以轻心,这朱立生与我同样是你的品格评选人。〃
〃我可不知家父有这位老友。〃
〃你一向知得很少。〃
这是真的,她从未踏进过大宅的门,过年过节,父亲只来稍坐一下,看看她就走,像个有特权的客人,一次,约七八岁模样吧,她忽然客套地同他说:〃谢谢你来看我们。〃她记得父亲笑了。
又有一次,他带来一个朋友,送苏西一套栩栩如生的西游记人物玩偶,苏西珍藏至今。
苏西懂事的时候,父母已经分开,他把她生活安排得相当好,房子、车子、每月支取零用及家用。
中学毕业,替成绩不是上佳的苏西找了几间小大学,苏西挑美国加州是因为当时一个小男朋友也要到西岸升学,结果到了彼邦,两人只见过三次面。
苏西并没有读得名列前茅,是,她是庶出,那边永远看不起她,但是她却没因此患出人头地及扬眉吐气情意结。
那太吃苦了,何必付出巨大代价去令看不起她的人对她刮目相看呢。
她的身份是不可转移的事实。
毕业时,父母同来参加她的毕业礼,那帧照片她一直珍藏。
想到这里,雷律师打断她的恩绪:〃明日下午六时,你到美国会所德萨斯厅见他。〃
〃遵命。〃
父亲病发的一段时期,她应召去看过他,苏进他们十分不放心,再忙也有一人抽空坐一旁监视,毫不避嫌。
苏西认为他们欺侮病人,十分愤怒。
可是她其实并不认识病中的父亲,他从来都是个陌生人。
与一般病人不同,他并没躺床上,也不穿睡袍,照样穿西装在书房中工作。
每次见到苏西,总是很宽欣。
〃你来了。〃他说。
除此之外,没别的话。
有时也说:〃来,替我把这份资料储入电脑。〃
通常,那个监视人会露出极度不安的神情来,像一只猫被人扯住尾巴倒吊一样。
渐渐他瘦下去,考究的西装与衬衫越来越大,似只空洞的壳子。
然后,他进了医院。
晚上六时,德萨斯厅。
一走进去,便看到一大瓶黄玫瑰,她精神一振。
她向领班说出她约的人,恃者连忙带她到一张空桌坐下。
苏西想喝酒,可是太阳还未下山。
她听人说过,日落之前喝酒,是堕落行为。
苏西嗤一声笑出来。
她不知身后已经站着一个年轻人,津津有味看着她。
等到发觉身边有一道影子,才转过头来。
她十分讶异,这不可能是朱立生,这人不过三十,不不,甚至不超过二十六岁。
果然,他伸出手来,一边说:〃家父有事临时赶往新加坡,他失约了,叫我来招呼。苏小姐,我叫朱启东。〃
苏西反客为主,〃你好,请坐。〃
〃家父说抱歉,改天再请苏小姐。〃
因本来见的是他父亲,苏西不禁老气横秋、视朱启东为晚辈,顺口问道:〃读书还是做事?〃
那朱启东有点迷惑,这个一头鬈发的年轻女子与他一般穿白衬衫蓝布裤,他从未见过女子有那样旺盛的毛发,一转过头来,他看到天然浓眉,小扇子似的睫毛,与一双炯炯大眼。
朱启东有点失魂。
他故意必恭必敬他说:〃已经在做事了。〃
这时,苏西已经知道语气不对,有点造次,可是一时下不了台,只得死挺,轻描淡写地问:〃干的是哪一行?〃
朱启东顺她的意,诚惶诚恐地答:〃我是一名小儿科医生。〃
啊,他的眼睛出卖了他,笑意自他眼角飞溅出来,沾到苏西脸上。
〃怎么会有空?〃
〃我正放假。〃
〃你时时放假?〃
〃不,刚参加无国界医生组织到蒙古乌兰巴托回来。〃
苏西探探身子,〃去干什么?〃
〃我负责帮助当地儿童医治缝合兔唇裂颚。〃
苏西凝视这个年轻人,肃然起敬,可是嘴巴仍然问:〃没有薪酬?〃
〃是志愿行动。〃
〃自备粮草?〃
〃正确。〃
〃乌兰巴托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夏季白天气温升至摄氏四十五度,可以把柏油路晒至龟裂。〃
苏西耸然动容。
她不出声了。
朱启东知道他面试已经及格,松一口气。
半晌,苏西试探地问:〃我可以叫一杯啤酒吗?〃
〃当然。〃
太阳落山了,金光射到苏西毛毛的鬓角上,把她白皙的脸衬托得似安琪儿。
朱启东听见他的心在说话:这是一见钟情吗?
他看着她贪婪地喝起冰冻啤酒来,天真地呀一声,眯起眼,情不自禁地表示享受。
物质世界里,有这样平常心的女子已绝无仅有。
父亲叫他招呼她,他却已决定追求她。
她是谁?不知道,也不重要。
朱启东心思荡漾。
只听得苏西问:〃你可拥有诊所?〃
〃不,我在大学医学院任职。〃
呀,他不急急替孩子治伤风感冒赚钱。
苏西十分纳罕,这样的年轻人在都会中实在见少,怎么可能在她面前出现,她运道转了。
她微笑,〃这好似一个盲约。〃
朱启东承认,父亲回来时非得谢他不可。
今早还想藉故推辞。
〃启东,你替我到美国会所去见一个人。〃
〃爸,叫秘书替你改约会日期岂非更好。〃
〃不不不,故人之后,不可将她在约会日历上推来推去,你去见她。〃
〃我不认识她。〃
〃是一浓眉大眼的年轻女子。〃
〃我没有空。〃
〃我说你有空,你就有空。〃
朱启东看着他父亲,〃爸,所以我经济一向独立,否则真要被霸道的你支使得团团转。〃
现在,他反而要感激他,父亲的秘书一定有苏西的电话地址。
正想让苏西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口袋里的传呼机响起来。
朱启东第一次觉得有人比他那仅一岁的换心病人更重要。
苏西很了解,〃医院找?〃
〃是,我需即刻赶回。〃
〃你不必理我。〃
〃我可否再约你?〃
〃当然。〃
〃不能送你,抱歉。〃
苏西笑着拨动双手,〃快走快走。〃
朱启东匆匆忙忙离去。
有些男人空闲得会蹲在美容院里陪女友熨头发,不不不,这不是苏西心目中的男伴。
她独自坐在那瓶黄玫瑰前,直至天色缓缓暗下去。
真舒畅。
原来父亲一直对她一视同仁。
她从来不知道,直至今天。
好几次,当她还小的时候,不知多想伸手去握父亲的大手,却提不起勇气,她怕他会推开幼小的她。
后来,父母分手,更加看不到他。
苏西羡慕那些可以在父亲怀中打滚的同学。
被爸爸一把揪起,扛到肩上坐着看球赛,居高临下,无比尊贵。
吃冰淇淋时毫不经意,糊得一嘴一脸一身都是,由父亲擦干净……
她一直以为父亲已经忘记了她,直至今日。
苏西长叹一声,回家休息。
他为什么不早点有所表示呢,原来他一直把这个小女儿放在心底。
半夜,苏西听见外头悉悉响。
开了灯,出去看到母亲替她收拾书房杂物。
〃妈妈,〃
母女俩紧紧拥抱。
在这刹那,苏西觉得她什么都不缺乏。
这间书房原本属于父亲,他走的时候并没有把东西搬走,都还留着:笨重迟钝的第一代私人电脑、参考书籍、钢笔、手表……
苏西相信两个可能:要不,母亲未能忘记他,故此一切都留着,书房像间纪念馆。
要不,真正忘记了他,所以属于他的东西就像其余家私杂物,扔在那里懒得收拾。
苏西知道母亲已经忘记了他。
记惦他的只是苏西。
母亲睡了,苏西却醒着。
她坐在宽大的花梨书桌前,翻翻这个,动动那个,消磨失眠之夜。
一颗田黄石印章上雕着小篆〃几许温柔〃四字。
小时候问母亲是什么字,她说:〃不知道〃,语气干脆决绝,后来,苏西把图章印出来,去问人,才知道刻的是什么,只觉荡气回肠。
苏西对他们的事一无所知。
感觉上父亲一直在找温柔体贴的女伴,一次又一次失望。
负心人可能不是他。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