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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之二-国命纵横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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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昭雎。  昭雎早已经是出了一身冷汗——张仪身边有如此鬼魅般人物,要取人首级当真如探囊取物!纵然张仪不在郢都,他那个秦国商社安知没有此等人物?自己身边虽然也是多有剑士,可谁又能敌得如此长剑短兵?心念及此,昭雎不禁惶恐笑道:“神乎其技!神乎其技!老朽大开眼界了,丞相有此等英杰,老朽敬服也。”  “饮酒作乐尔尔,何足道哉!”张仪一通大笑,拱手道:“叨扰令尹,告辞了。”  “丞相稍待。”昭雎啪啪两掌,便有一个老仆捧来一只一尺见方的铜匣。昭雎凑近张仪低声说了一阵,张仪只是矜持的微笑点头,便吩咐绯云接过了那只铜匣。一切完毕,大帐外驶来了一辆四面垂帘的篷车,昭雎将张仪殷殷扶上车,子兰亲自驾车将张仪送回了驿馆。  此时已是四更将近,绯云吩咐厨下做来一大盆又酸又辣的醒酒鱼羊汤,喝得三人满头冒汗,却都是异常的兴奋。绯云笑道:“老贼好神秘吔,大张旗鼓的请客,却偷偷摸摸的用篷车后门送人。”张仪笑道:“神秘兮兮嘛,就是这老贼服软了。今夜两位小弟大有功劳,来,干一碗庆功!”便径自将大碗与两人面前的空碗“当”地一碰,又咕咚咚喝了一碗。绯云笑道:“吔,酒徒一个,任甚都做酒了!”嬴华第一次看见张仪酒后模样,觉得这时的张仪爽直憨厚诙谐,与平日的张仪判若两人,竟是特别的可亲,不禁咯咯笑道:“喝了七种酒还能说话,人家可是酒圣呢。”说着便拿下张仪手中的空碗:“别举着了,没酒了呢。说说,今晚谁功劳最大?”张仪呵呵笑着:“大小弟,一剑立威!小小弟嘛,令老贼毛骨悚然!功劳都大大也!”嬴华笑着拍案:“酒糊涂!小小弟功劳大,那才真叫神乎其技也!”张仪也拍着长案一副恍然醒悟的样子:“大小弟大是,小小弟当真一个小巫婆!我都不晓得她有这两手呢。”绯云笑得捂着肚皮道:“吔!才不是小巫婆呢!”缓过劲儿来道:“其实不神吔,我的袖箭不是甩手,也不是寻常小弓单箭,我是公输般的‘急雨神弩’,一机再袖,可同时发射八支箭,也可单支连发。张兄、华哥你们看。”说着右手向上一伸,大袖滑落,手臂上赫然现出一个用皮条固定的物事!  绯云解开皮条,将物事摆在了案上:“看看,这便是‘急雨神弩’了。”  这急雨神弩外观极是寻常,不足一尺长的一片厚铜板而已。然则仔细端详,却是一套巧夺天工的连锁机关!八个箭孔大约竹签一般粗细,在铜板上排成了错落无序的奇怪形状;铜板横头伸出了一个带孔的榫头,孔中穿了一根精致的皮条;以不同方式扯动皮条,小箭就会以不同方式发射!嬴华是兵器行家,一番端详后不禁惊叹:“用之简单,威力惊人,当真匪夷所思!”张仪笑道:“那层出不穷的机关,都包在肚子里了。”嬴华笑道:“小弟定有奇遇,此等神兵可是绝世珍品呢。”  绯云道:“吔,这可是张家的祖传之物呢。”  嬴华大是惊讶。张仪却哈哈大笑:“海外奇谈也!张家祖传?我如何不知?”  绯云幽幽一叹:“那是主母不让告你吔。主母说:张家祖上有一代做过洛阳工匠,后来便跟着神工公输般做了徒弟。这‘急雨神弩’是公输般匠心画图,却是张祖一手制作的。只做了六件,公输般破例让张祖留了一件,说张家有远运,有朝一日会有大用的。我被主母救回的第三年,主母才将这急雨神弩的故事说给了我,还说此物用于张兄不妥,便教我精心练习,跟随张兄。”  “哪?你跟谁学的射技?母亲?”一说到母亲,张仪便情不自禁。  绯云摇摇头:“张老爹教我的,他老人家是高手。主母说,要不是张老爹,张家早被流盗洗劫了。”说着说着绯云便有些哽咽了。  张仪叹息一声,良久沉默。嬴华道:“大哥不须忧伤,今日事伯母地下有知,也当含笑九泉呢。”绯云也抹去眼泪笑道:“吔,都是姐姐摆功摆出来的呢。”嬴华咯咯笑道:“哎呀呀,如何又变成姐姐了?是大哥!”绯云笑道:“吔,大哥只有一个,你是假大哥真姐姐呢。”说着两人便笑成了一团。张仪忍俊不住,也哈哈笑了。  次日午后,一辆青铜轺车在一队甲士护卫下开到驿馆,张仪被隆重的迎接进了郢都王宫。  楚怀王大是烦恼。先是郑袖花样百出的宫闱“规劝”,后是昭雎一班老臣子软硬兼施的利害陈说,楚怀王本来已经打算听从他们的主意了;偏在这时,屈原黄歇一班变法新锐却又闻讯而动,非但闯进王宫慷慨陈辞质询他“将先王遗志置于何地”,还当场断指写下了鲜血淋漓的长卷血绢,发誓要与虎狼秦国周旋到底!  这一下楚怀王当真为难了,他不怕别的,就怕这顶“背叛先王遗志”的铁头帽子。老昭雎如此死硬,当初也没敢断然主张背弃楚威王的既定国策,而只是胁迫他罢黜屈原缩权黄歇,合纵与变法却只字未提,还不是不想背“忤逆先王”的恶名?芈槐别的不清楚,父王在楚国朝野与天下诸侯中的巨大威望,却是最清楚不过的。父王死了,但父王的威望却是他的立身之本,一旦被朝野指为“背叛先王”,那还不成了天下不屑一顾的恶君,说不定随时都有倒戈之危!  细细一想,芈槐觉得大是怪异:张仪一来,一切大变!行事向来讲究“分寸”的老昭雎与从来不过问国事的郑袖,竟全都急吼吼的要与秦国修好。屈原黄歇一班新锐,在遭到贬黜时也没有如此激烈的言辞举动,如今竟是指天发誓的对他这个新王施压。本心而论,对于是否一定要和秦国修好?还是一定要和秦国为敌?芈槐当真不在乎,也认为大可不必如此认真。邦交大道嘛,从来都是利害计较,哪有守株待兔的蠢人?如今两派却各自咬住一方,水火不能相容,他却是彷徨无计了。两边都有胁迫他的利器,两边都不能开罪,两边也都不能听从,芈槐第一次感到了当国王的苦恼。烦乱之下,他坐着王船独自在云梦泽漂了一天一夜,竟是生生憋出了一个主意,也第一次感到了做国王的快乐。  张仪来了,被领过了曲曲折折的回廊小径,最后进了一座极为隐秘的小殿。这是芈槐亲自指定的密谈地点,他要依靠自己的见识,在大国邦交中显示国王的圣明。  “丞相入楚,芈槐多有简慢,望勿介怀。”  “先王方逝,主少国疑,张仪岂能不知?”  “先生以丞相之身使楚,必是重大事体,芈槐愿闻先生高见。”  “秦楚修好,别无他图。”张仪却是要言不烦。  “改弦更张,楚国有何好处?”芈槐也是直触要害。  “秦楚接壤千里有余,一朝为敌,秦国伤害而已,楚国却是岌岌可危也。”  “丞相是说,楚不敌秦?”  “楚若敌秦,何须六国合纵?”  楚怀王一怔,却又立即笑了:“合纵深意,在于灭秦,而不是抗秦。”  张仪骤然大笑:“掩耳盗铃者,不想却是楚王也!秦国现有十万铁骑,一年之内将增至二十万。楚国却只有支离破碎的二十万老军,楚国抗秦,无异于以卵击石。至于六国灭秦,更是痴人说梦!难道楚王忘记了三十年前的六国灭秦大会盟么?那时侯,秦国尚是穷困羸弱,六国尚不能灭,况乎今日?”  楚怀王顿时语涩。虽然他觉得张仪有些盛气凌人,但对张仪所说的事实却无法辩驳,谁教秦国确实比楚国强大了许多呢?芈槐也想强硬对话,但他也知道,实力较量,弱势一方是没有资格强硬的。沉默有顷,楚怀王换上了一副微笑的面孔:“丞相曾助楚国灭越,对楚国朝局当不陌生。秦楚修好,赞同者有之,反对者有之,本王何以自处?尚请先生教我。”  张仪揶揄笑道:“楚王若能将王权让于张仪,张仪自有办法。”  “丞相取笑了。”芈槐见张仪软硬不吃,竟是没了应对之法,只好直截了当:“秦国若能返还房陵,本王便有立足之地。”  “倘若返还,楚国如何?”张仪紧盯一句。  “退出合纵,秦楚结盟。”  “好!”张仪欣然拍案:“请楚王宣来史官,当场立下盟约便是。”  楚怀王没想到如此顺当的讨回了房陵之地,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房陵六百里河谷盆地,又是几百年粮仓,对楚国的重要性怎么说也不过分,但能不动刀兵而收复房陵,纵退出合纵,屈原黄歇一班新锐也奈何他不得。芈槐笑道:“两国立约,须得双方君主押约上印了。”言下之意,竟是要钉实张仪的权力。  “张仪乃秦国开府丞相、秦王特使,楚王若有疑虑,自当作罢。”  芈槐略微思忖便高声下令:“宣太卜进宫。”  楚国的官制相对简约,太卜兼有记载国史、执掌宗庙、占卜祭祀等多种职责,实际便是文事总执掌。楚国具有浓郁的山地神秘传统,便将占卜职能列于首位,称为太卜。中原各国则将记载国史列为首位,一般称为太史令,府下分设宗庙、占卜、祭祀等属官。这时楚国的太卜是郑詹尹,此人与郑袖一样,乃楚国郑氏家族的支脉,为人深沉寡言,与朝中各方都甚为相得,与屈原还是忘年诗友。闻得楚王宣召,郑詹尹立即登车匆匆进宫。及至听到楚怀王立即拟就盟约的命令,他竟是怔怔的愣在那里说不上话来。在他六十多年的记忆里,如此没有任何仪典的邦交立约是从来没有过的,尤其是一国之王与一国丞相立约,更是匪夷所思!他想说出自己的想法,却又嗫嚅着开不得口——太卜在实际国务中是无足轻重的,说了又能如何?愣怔片刻,只得拱手领命,坐到内侍已经准备好的长案前,双手提笔,在两张大羊皮纸上同时写下了两份盟约。  “太卜高年清华,竟有双笔才能,张仪佩服了!”张仪竟是丝毫没有在意盟约,只对郑詹尹一手双笔绝技赞不绝口。  “如何?我大楚国也有上上之才了!”楚怀王芈槐也是不说盟约,只注意张仪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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