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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去的骑手(全) 作者:红柯-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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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麒早年做过脚户走四川下宁夏去内蒙见过大世面,“娃呀,蒙古人把戈壁里的湖不叫湖叫海,海子,咱青海湖就是个大海子,他谋咱的青海呢。”

                          马步芳跳起来,“阿大好眼力,他娃拿下河州就回头吃咱青海。”

                          探子说:“不对不对,尕司令的帖子上说得明明白白,先打河州的赵席聘,再打兰州的刘郁芬,最后吸吞冯玉祥。”

                          “我的爷爷,他娃拿下兰州城,把大西北都吸吞了,还用打青海吗,咱投降都来不及。”老马麒气急败坏,不停地拍大腿,“娃娃,快告诉阿大,他要找的那个海是阿门②回事?青海在他娃眼里顶多是个涝池,他到底想干啥?”

                          ②阿门:西北方言,怎么。

                          马步芳说:“他是海量,把全世界都想吸到肚子里。”老阿大说:“他总不能吸石头沙子吧?”马步芳赶快给亲大大鼓上一把劲,“石头沙子把他塞死!雷把他击死!大炮把他轰死!飞机撩炸弹把他炸死。”

                          马步芳刚刚从图片上看到飞机,他就想象着那种最新式的武器,跟鸡下蛋一样下一大堆炸弹,把死对头炸死、炸烂。父子两个咬牙切齿唾沫飞溅,终于在飞机上达成共识,“飞机就是飞机,叫飞机炸你挨毬的黑虎星。”

                          谁也没想到这奇妙的咒语几年后会变成现实。

                          第一部(11)

                          红柯

                          1934年正月,在天山北麓头屯河战场。

                          苏联人的飞机越来越多,又来了二十架,总共七十架大型轰炸机轮番轰炸。

                          第八天,36师终于垮了,白马旅断后,主力绕过迪化城进入天山。白马旅拼到最后一兵一卒,连最后一匹战马,失去骑手的空马也被飞机截住了。那是头屯河边的一块台地,愤怒的白马不离开台地,不停地站立,前蹄伸向天空嘶叫着;在爆炸声中马的嘶叫饱满潮润悠扬而高贵。马在欢叫声里四蹄变成白色的翅膀,马在腾飞,在上升,垂直上升。太阳,那颗古老而新鲜的太阳,终于被马蹄敲响了,钟声浩荡,庄严而神圣的青铜声!亚洲腹地古老的声音,被这最后的飞马驮到苍穹之顶,炸弹再也找不到它了,连它的影子也没有了,辽阔的天幕上,马静静地走着,甩着漂亮的尾巴俯视那些可笑的飞机。飞机跟苍蝇一样嗡嗡地盘旋着,它们比苍蝇更恶心,苍蝇寻找污秽,而飞机制造污秽。连那块台地也被炸平了。

                          在河谷的拐弯处,摆放着六百具苏军突击队员的尸体,整整齐齐脸上盖着一小块白布,脖子上有一道勒痕。简直不可思议,六百名特种兵,没放一枪,连刀子都没来得及拔出来,就被勒死了,死得那么安详,压根就没怎么反抗,跟宿营似地整整齐齐躺在一起,36师以军人的礼仪把他们安置在远离炮火的地方。“够了!”苏军指挥官一声大吼,所有的官兵都离开死者,指挥官大叫,“这些亚洲人,野蛮人,毫不留情地杀死他们,一个也不要放过!”指挥官亲自驾上坦克,冲向雪地上的尸体,那些36师阵亡官兵被坦克压碎,所有的坦克装甲车从尸体上压过去。失去抵抗力的36师伤兵被捆在坦克装甲车上,疯狂的装甲部队拚命追赶,还是追不上36师。空军就顺利多了。

                          36师四列纵队整整齐齐,进人后峡。苏军的飞机被天山冰峰挡一下,再次扑上去时,先朝山路上的36师扫射,投弹。地面上的军队不但不乱,反而喊起一二一,一二一,飞行员以为是省军,就往回飞。追击部队远在百里以外,飞行员得到通知,前边急行军的就是36师。炸弹跟白雨一样落下来。没人躲闪,炸死算毬!

                          许多没头的官兵直突突立在群山的环抱里,飞机只好绕着圈反复轰炸,跟削平一座山头一样,一点一点把他们削下去,直到看不见。

                          有几架飞机专门寻找尕司令,大群大群的炸弹呼啸而来。苏军指挥官从望远镜里看见马仲英和他的参谋变成一片火海,便向边防军司令部发报:36师溃逃南疆,师长马仲英被炮火击中。

                          战报同时发往迪化苏联领事馆,领事马上通知盛世才。盛世才不相信。领事说:“飞机投弹五分钟,机关炮把地面犁了几遍,他能钻到地心里去?”

                          “他会死而复生。”

                          “你的恐惧心理太严重了,放松一下,你要明白,马仲英败了,他在逃命,一个逃命的英雄是不可怕的。”

                          盛世才命令他的装甲分队加速前进,盯住36师,“对匪首马仲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总领事笑,“这就是中国人所谓的轿草除根。”

                          盛世才告诉总领事,“我们中国人从古就讲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东山再起,死灰复燃,一个人只要有三寸气在,就能扭转乾坤。”

                          “噢哟,多么可怕的复仇精神,我完全理解督办的心情。”

                          迪化新政府已不是金树仁当主席时的烂摊子了,甚至连那个精明能干的第一任边防督办杨增新也比不上新政府。新政府全是进步青年,思想活跃,在军事之外,更注重宣传和教育。新政府的政工人员成功地策反了马仲英的盟友和加尼牙孜阿吉与虎王饶勒博斯。

                          36师刚进入天山,就遭到饶勒博斯哈密军队的袭击。在飞机坦克追击下逃命的36师跟一头受伤的猛兽一样,被拦路的小猎狗激怒了,吼叫着扑上去,不到一个小时就把哈密军队打垮了。从激战的场面来看,没有发现马仲英,马仲英和他的大灰马太醒目了。但也没有发现担架或者哀悼的迹象。盛世才几乎要相信马仲英死亡了,36师虽败,但尚有实力,群龙无首,收编他们就是了。

                          盛世才过了一个安宁之日。仅仅一天一夜,他什么也没干,倒床就睡,他的弦绷得太紧啦,稍一松懈就一松到底,漫无边际地沉下去,一片漆黑,闷头往下沉,跟无底洞一样。他正在飞速下坠,无底洞有了底,他大叫叫不出声,他被人猛地摇醒,是夫人邱毓芳,有重要情报,机要参谋就在客厅等着。盛世才不顾一切冲出去,看电文。36师在铁门关与和加尼牙孜血战一天一夜,双方死伤惨重,激战最关键的时候马仲英和他的大灰马出现在阵地上,36师士气大振,一鼓作气攻克天山最险要的雄关铁门关,和加尼牙孜的部队损失数千人马,逃向尤都鲁斯大草原。这只猛禽又浮出了水面。铁门关之战跟头屯河之战一样将会传遍天山南北,传遍整个中亚细亚。从古到今,破铁门关者只有清朝的左宗棠和这个娃娃司令马仲英。中亚有两个铁门关,一个在新疆,另一个在乌兹别克,据说当年马其顿王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世界时在铁门关前遭到惨败,马其顿军队进攻的狂潮终于平息下来。盛世才慢慢地品味着这场出色的战役,他简直难以容忍自己的脑袋,想什么问题都想得那么精辟那么透彻。也只有他这种军事专家才能体会到铁门关之战的深远影响。在这块尚武的土地上,一场气壮山河的大战就意味着一切。在盛世才心潮起伏的时间里,夫人和参谋悄悄地站在一旁,盛世才终于平静下来,“给我电话,接苏联领事馆。”总领事已经知道铁门关之战。盛世才说:“马仲英活着,亲自指挥这场战斗。”总领事说:“我也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36师已经被强大的红军赶出天山,平坦的塔里木盆地没有任何屏障,飞机和装甲部队将大显身手,古老而神秘的塔里木马上要变成屠场,变成墓地,多么辽阔的墓地呀!”

                          天山南麓塔里木盆地边缘,古城库尔勒,与城池相连的是闻名中亚的大海子博斯腾湖,大草原一般辽阔无垠的芦苇包围着滚滚波涛,很容易被人看成大海。

                          鸟儿都飞不过去的辽阔水域。长途征战的36师官兵伫立在潮润的海风里,一场荡涤灵魂的沐浴,默默地祈祷。追击而来的苏军装甲部队看到这景象惊呆了,飞机坦克的轰鸣声根本不存在。

                          “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祈求真主安拉。”

                          “谁也保佑不了他们,该死的野蛮人,飞机坦克要好好教训他们。”

                          苏军官兵的谈论很快被打断了,是那些被俘的36师伤兵。俘虏从晕目中苏醒,苏醒后的生命平静而安详,“大海朝我们涌动,我们爱慕大海。”

                          “去爱慕死亡吧!”一名苏军军官拔出手枪,顶在俘虏的脑门上。俘虏失去了一条腿,双手被捆在炮塔上,他的神情矜持而孤傲,他根本不看军官和那把枪,他眼瞳里很平静地展开了整个博斯腾湖,他脸上露出微笑,一下子把军官惹火了,“你爱慕的是死亡!”“死亡是最深邃最古老的大海。”枪响了,挨枪的人仅仅偏了一下脑袋,好像故意抛掉了另一半脑袋,剩下的这一半酣然入睡,根本不理这个疯子。疯子又放一枪,竟然打偏了,连打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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